他一路走到了桂娘的小宅前,抓起铜环在门扉上敲了敲,里头立马传来一阵极清悦的“来了”。
紧接着,门从内里被打开,露出一张少女的脸蛋。
桂娘原先以为又是什么客人,刚要问一句“客人有什么事”,抬眼便对上李桥的脸。
她一愣,双目骤亮,叫一声“郎君”,便往他怀里扑去。
李桥志得意满,在桂娘侧脸亲了一记。
檐上弥来花香阵阵,他甚至在心底做了个评估——
云竹小姐人才最好,桂娘性格纯善最可人,然他最爱却是舒薇。
只可惜舒薇性烈如火,眼里竟容不得人,倒叫他委屈自己至此。
李桥叹一口气,搂着桂娘往院内走去,并不知道他心中性烈不容人的舒薇此刻就坐在巷口处的牛车里,静静看完了全程。
“姑娘——”
车中,舒薇脸色惨白,双手微微发起抖,竟似下一刻就要厥倒过去一般。
“没事,我没事……”她一下攥住了絮儿探过来的手,絮儿吃痛,却没敢叫出声。
“回府吧——”
自那日起,舒薇常日里时时走神,有时写字在纸上缀一滴墨、有时饲鱼不慎洒多了鱼食、又有时一碗温热的甜粥送到她手上,直至放凉了也没用完一半。
夜里也渐渐多梦起来,十余年的情谊碎裂成许多片景。
她梦见第一次见到李桥,长安叁月,曲江流锦,连绵的碧蓝长空,丝绒的绵花絮柳,她与同伴放筝,青年隔岸见她,遥遥对她行了一礼。
而后不多久,便有信笺、花枝经由各样渠道递到她手中,锦句累牍,花叶团簇,俱在阐述一个青年赤诚的爱意。
她没禁住,赴了他的第一次约,尔后就有二回叁回……
很快画面急转,到她婚后第十年,他们冷战月余,满府风声鹤唳,人人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
最终她耐不住压抑的氛围,决定先向李桥服软求和。
是夜,风雨如晦,她亲自做了春月才会吃的青团送到李桥书房,想叫他忆起当初,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会在那里看见她新寡的幼妹。
舒茵没料到她突然闯入,吓得惊叫出声。
李桥倒是不躲不避,随手捡起地上的外裳披在身上,甚至顺手把舒茵往身后护了护。
后来的事,她便记不大清了,只晓得自己当时发狂似的扑将上去,李桥便蹙起眉,高声叫人进来将她带离。
此后,她心底郁懑难平,同李桥两相纠葛数年,直至某日深夜,她在梦中魂断身销,再一睁眼,便回到了少时。
旖旖春光从糊了明纱的车窗透进来,一地的清白光影。絮儿见她醒来,笑盈盈递一杯茶过来:“姑娘醒了?拿茶水漱漱口吧,眼下已快到了兴化坊。”
崇德六年,兴化坊,春日宴。
她几乎是顷刻间就有了主意。
她恨透了那个破坏她完美家庭的舒茵,也恨前世那个冷漠负心的李桥。
可青年时千里迢迢自江南给她送玉兰花的李桥,却是她不忍直接摒弃的。
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时她没有怀疑李桥,也没与他分居,是不是便不会被舒茵找到可乘之机。
于是重来一回,她一面算计舒茵,一面回护自己与李桥的情谊,这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唯一目的。
可突然一日,有人告诉她,原来你的郎君早在你们情谊最浓时就违逆了誓言。
并不是别人蓄意勾引,也不是你做得不够好,而是这个郎君本性就是如此。
她便茫然其中,一时竟不知自己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舒薇这几日连夜发梦,梦中数度惊醒,整个人面色灰白憔悴,竟瘦了一大圈。
絮儿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拉着她的手连声劝:“姑娘,姑娘!您同我说说话吧,是请医工还是去寺里面拜拜,您别一声不做呀。”
舒薇手背一热,竟是絮儿眼中的泪珠砸在她手上。
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继而看向絮儿:“去寺里面拜拜?”
“对!”絮儿双眼骤亮,“香积寺或是大慈恩寺哪怕是那些胡人开的波斯胡寺都好,里面的禅师个个都是高人,定能开解姑娘的。”
“……算了,若求神拜佛真有用,我也不会困囿至此。”
不过絮儿说找人开解,她倒真想到个人。
——舒芙。
她是发自心底的好奇,为何同是郎婿变心,舒芙怎么就那样的决绝坚定。
在舒芙以前,从未有过女子主动提出和离。
可她不仅提了,还真真切切为之奔走努力,哪怕耶娘漠然,亲眷讥嘲,她也依然做了,成了大历乃至整个历史上第一个和离的女子。
她怎么敢呢?
只是——
现在的舒芙真的能明白七年后的舒芙心中所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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