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伊迪丝那头近乎白色的金发。仔细看,这女孩儿的五官也和伊迪丝颇为相似。
“这是你?”卡洛琳指着那个小女孩,好奇地问。伊迪丝沉默着点了点头。“这两个人是你爸妈?”伊迪丝也点头。卡洛琳把照片翻了过来,背后写着“19130502”的字样,更加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丢掉它?”
伊迪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长叹着看向天花板,双手握紧了拳头。卡洛琳耐心等了一会儿,就听伊迪丝说道:“那天是我五岁的生日。”
很显然她并没有在回答卡洛琳的问题,后者便不满道:“我问你为啥要丢掉它。”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它了。”
“那你为什么不想?”卡洛琳说,见伊迪丝一副扭捏着不愿意说的样子,她难得来了火气。“你看啊,伊迪丝,我们背地里都做过多少次爱了,我也很诚实地跟你说过我以前的故事。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坦诚一回?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就那么困难吗?”
“啧。”
伊迪丝似是被卡洛琳这话触动了,斟酌一会儿,方道:“我家在我小时候,还是有些钱的。我父亲是位作家——我姑且这么叫他吧。”
在伊迪丝于1908年呱呱坠地的时候,霍尔家还是伦敦一个吃穿不愁的中产家庭。她的祖父是一位还算成功的商人,攒下了数目可观的家产。伊迪丝的父亲是祖父最喜欢的小儿子,从小泡在各种诗歌故事中长大,心中也有一个作家梦。祖父去世后,伊迪丝的父亲分到了大部分的家产,他用这笔钱买了房子,在里面专心书写自己的作品。
伊迪丝的父母的婚姻也是基于爱情的产物,她出生后,她的父亲倒也确实做了一段时间的好爸爸,教她读书认字,给她读各种各样的睡前故事。
然而,伊迪丝的父亲却并不是一个成功的作家。他的手稿被出版社退回了无数次,不管怎么修改都无法刊登在杂志上。不管事实是否和他声称没人能懂他的文字相符,反正,伊迪丝的父亲并未靠着写作获得稳定的收入,家里的开支基本上全靠祖父留下来的财产。
本来靠祖辈的遗产也好,夫妻俩就伊迪丝一个女儿,这笔财产也够他们抚养她到成年。偏偏伊迪丝的父亲因为作家之路郁郁不得志,染上了酒瘾,以及赌博。
伊迪丝看着那张照片上的父亲,沉浸在回忆中。“卡洛琳,你知道吗?酒瘾都不算什么,赌博才是真正能毁掉一个家庭的东西。”
自打伊迪丝的父亲沾染了赌博,家中的钱财便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不出几年,财产就见了底,从一开始光鲜亮丽的中产变成吃饭都成问题的穷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还在外欠下了一屁股债,不得已只能变卖家产,然而就算是这样,在越来越大的利息面前也毫无办法。
为了补贴家用,伊迪丝的母亲外出打工,等伊迪丝稍大一点的时候,也跟着妈妈工作。直到1925年,伊迪丝十七岁时,她的母亲因为操劳过度而死,这个家只剩伊迪丝和父亲。母亲的死并未让父亲醒悟,反而让他在痛苦中沉沦得更厉害,甚至对伊迪丝说出“以后就靠她来养他了”这种混账话。
伊迪丝彻底受不了,搜刮走了家中最后一点有价值的东西,把它们全数换成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伦敦了乃至离开整个英国,来到海对岸的美利坚。
她打算从此就只顾自己,至于那个一事无成的父亲就让他自生自灭,就算他死了她都不会参加他的葬礼。而她这三年来确实没有回过伦敦,平日就靠打工来度日。如今的大学学费是她曾经的积蓄外加上学校的奖学金来解决。
“我……之所以选择来美国,就是因为听说过它的禁酒令。我讨厌酒,讨厌赌博——它们毁了我的父亲,害死了我的母亲……”伊迪丝说。
卡洛琳看着躺在地面的空酒瓶,“但你还是会喝酒。”
伊迪丝默然。
“我这么跟你说吧,伊迪丝。”卡洛琳苦笑道,“别看现在禁酒搞得那么大,其实真没啥作用。你看,丝绒窗帘不还是好端端地开着吗?”
“我知道。所以来到美国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而且——”
就连自己也开始喝酒了。遑论伊迪丝如今有多厌恶她的父亲,她也沾上了喝酒的习惯。
更加讽刺的是,伊迪丝申请波士顿大学奖学金时,很大程度上靠的也是父亲早年教授给她的文学写作技巧。而她现在甚至还会给杂志写一点文章赚取外快,阴差阳错地实现了她父亲“靠笔杆子吃饭”的梦想——某种程度上是的。
“你知道这种感受吗,卡洛琳?”伊迪丝注视着照片上还年轻的父亲,“我真的很想很想摆脱父亲留给我的影响,可我发现无论是喝酒,还是写作——我都摆脱不了。就算我们现在相隔那么远,他仍然像一个幽灵那样,时时刻刻在我的身边徘徊。还记得我们在小巷中的第一次吗?那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像父亲一样喝了酒……”
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父亲的影子的伊迪丝,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让自己“醒过来”,提醒自己现在人在美国,父亲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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