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词少不得辩解道:“大人误会了,卑职只是在看您手中的笔山,样式怪新奇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章衡微微一笑,将笔山递给她,道:“那你看罢,是挺新奇的。”
晚词接过来,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细细把玩,心里想着刘密对凶手的揣度不无道理,敢装神弄鬼,为非作歹,自然是不敬鬼神,胆大狡猾,且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神灵,别人都是随意摆布的凡夫俗子,端的是目中无人,十分自负。
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她身边已有一个章衡,倘若十一娘也是如此,这种巧合便显得有些奇怪了。
但再怎么奇怪,章衡也不可能是十一娘,晚词坚信这一点。
交代完花神庙的事,又说了回司空家的事,她和章衡离开香铺。派章衡前往浙江代巡的圣旨隔日便下来了,打点行装,挑选随员,七事八事安排妥当,已是月底了。
刑部众人对范宣随行一事毫不意外,且不说她是章衡的亲信,江南风流之地,自然要带个风流人物去才配得上。
就连太子这日见到晚词,也笑道:“少贞胸怀锦绣,此去多作些诗,也不辜负江南的大好春光。”
晚词唯唯而已,却说章衡的卧房已经修缮完毕,那条通往范寓的密道也已竣工,临行前夜,章衡带她走了一遭。
入口在他卧房床后,掀开地砖,顺着石阶下去,是一条约莫三尺宽的通道。章衡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灯画上的喜鹊映在石壁上,变成一只硕大的飞禽,黑魆魆地徘徊在头顶。
章衡穿着淡青缎长衫,衣料水样柔滑,透着瓜瓞绵绵暗花纹。晚词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在这晦冥幽静的密道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前面现出几级石阶,晚词诧异道:“到了?”
她平时从家骑马到章府也没这么快。
章衡嗯了一声,笑吟吟地回头道:“你这宅子后院与我家后院只隔一条街,你不知道么?”
晚词从未留意,一则是因为章府在太平坊,十一娘替她买的这座宅子在明殿坊,看起来并不近。二则是因为章府庭院深深,她一向走正门,进去便有些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哪知自家后院与他家后院只隔一条街!
她神情且惊且疑,目光探向章衡眸中,只觉那一片乌色深浅莫辨。
章衡笑道:“我还以为你故意买下这座宅子,想离我近一点。”
晚词徐徐收回目光,撇嘴道:“自作多情。”
登上石阶,推开头顶的石板,便是后院的假山洞子。两人走出来,但见院中一株白玉兰开了,朵朵玉雕般的花盏俏立枝头,莹洁泛光。苍茫的夜空上一轮残月如帘钩,伴着几点孤星。
凉风已无砭人肌肤的寒意,隐隐传来不知谁家的捣衣声。晚词在石凳上坐下,默不作声地望着那一树玉兰花。章衡看看她,伸手折下一片冬青叶子,坐在她身边,将叶子靠近唇边,轻轻地吹响。
那声音宛如鸟鸣,晚词一愣,侧过头来看他。地上的灯笼照得他面色温润,碧绿的叶子抵在朱红的薄唇间,鲜艳动人。
轻快宛转的曲调像山间的一缕清风,萦绕耳畔,连四周的草木芬芳都浓郁起来。他眉眼低垂,神情明快,似乎还是那年花树下吹笛的美少年。
芳华相识,彼此倾心,他们本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怎奈命运弄人,生生把她送入王府,幸得侠女相救,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故事多好啊,好得晚词不愿多想,就当这一切是巧合罢。
她暗自吁了口气,听他吹完,道:“这曲子叫什么?真好听。”
“叫《杏花天》,李叔教我的。”
“你可有给别个女子吹过?”
章衡笑道:“就你一个,哪还有别人。”
晚词满意地笑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叶子,凑至唇边,吹了几下,一声不响。章衡另折了一片教她,两人一递一声,好似夜莺儿成双,和鸣恰恰。
女人最会骗自己,比起难以接受的真相,她们更愿意相信美好的假象。即便是晚词这样聪明的女人,有时也不例外。章衡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哪怕有一些可疑之处,只要没有天大的破绽,她就不会相信十一娘是他。
次日天气晴朗,众人来到码头,只见一艘巨舟泊在岸边,蓬窗雅洁,朱栏油幕,甚是齐整。下人们抬着箱笼,挎着包袱登船,将东西堆在前舱。章衡带着晚词和几名亲信住在中舱,仆人兵士都在后火舱。
船上挂起代巡灯笼,解开缆绳,顷刻便驶离了岸。漕水汤汤,经天津,过沧州,越往南风越和暖,两岸绿意越浓。
水面上运送漕粮的漕船,装载贡品的快马船,巡漕御史和官兵所乘的巡船,还有民船,商船,不计其数,轴橹云接。晚词没事便和绛月站在船头眺望,主仆两个好奇地打量过往船只,猜船上装的什么货物。
章衡道:“船头风大,小心着凉。”她们也不听。
这日旁边一只船上走出个妖娆胡姬,肤白若雪,穿着奇装异服,及腰长发弯曲如波浪,阳光下是白金色的,一双碧眼像翡翠,水汪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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