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旅行大队徒步到中期时,身体疲劳不堪、精神濒临崩溃,睡的环境糟糕吃的食物不洁,身心的力量都绷到了极限了。忽然一天晚上,我发疯似的绕着简陋的下等旅馆又哭又喊,说什么不肯再继续走下去,想要步前面放弃者们的覆辙。先生们不能一直守着我一个,就靠着我在大学交的三个好朋友,按着我不叫我一直乱跑乱喊,免得伤损了神经耗尽了体力,真若如此我就可能真的要放弃求学,以后的人生际遇就要大改了。
我也庆幸自己听了易先生话,在星汉市上心饮食、留意锻炼,不像有些徒步旅行队的同学,因为太过辛苦憋闷竟致一病不起,或在这次艰苦旅行中留下病根,以后因身体衰败中断学业甚至盛年早夭。
后来才知,易先生跟陆先生、吴女士他们,曾在饮食医药上补贴大学生旅行队,叫他们沿途的友人给我们提供饮食、药品、住宿,不至于一路上总叫人露宿荒野,或是挤全是臭虫虱子的下等旅馆。再加上其他慈善人士的关照和爱护,我跟同学先生竟能坚持完这次徒步。
等大家走到梁州的望城之时,沿途都是捧着鲜花和食物的人,把鲜花和食物塞给徒步而来的旅行队员。我是后来才晓得,给我递食物和水的人中就有智美。不过我那时心思全在我本来的心上人那,其时尚未留意到智美。后来跟智美认识了,她提起此事还笑得了不得,说她见我盯着一个女学生死瞧,手里有水不晓得喝有食物不晓得吃,所以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经过长途跋涉到达目的地望城,我才恍悟了《葫芦七子》中的诸种深意,原来漫画中妖鬼横行的末世已来,人民水深火热,居不知所止,饥不知所食,寒不知所衣,死不知何时,零零落落的幸存者们,惶惶不可终日地苟存性命。漫画中苟且偷生的华夏遗民们,从绝望的故土中发现一抹新绿,没有干净的水源就用眼泪浇灌,这抹绿意给黑暗的震旦大地带来希望。我这时才明白一切被国家民众供养的人,都是这支万年葫芦藤上结的葫芦娃儿,注定要为中华大地斩妖除魔,涤浊荡秽。我头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使命。
我在日记中写下这些话,改编后拿到并校大会上演讲,听说易宣元先生听了感动异常。
其实南迁的星汉团结大学,最初没有跟梁州文理等学校合并,后来当局为了节省教育经费开支,建议星汉团大和海宁艺专统一并入梁州文理,存续八年的梁州团结大学自此正式宣告成立。
五所学校的学生在一起学习生活,扩建教室跟宿舍等的经费和工程,基本全是易先生夫妇跟家人上心。
后建的学生宿舍不如原先的舒适,有一些新宿舍逢雨必漏、遇风必灌,便有谣言攻讦陆先生甚至易先生,道他们中饱私囊、践踏学生。我有时路过这些恶言议论者的宿舍,听他们浊臭不堪、以怨报德的言论,强忍下来便气得辗转反侧怒气填膺,一忍再忍终于有天忍不住冲进去骂他们。当时已经预备好跟他们打群架,谁晓得这些人全属外强中干的,被我骂得回应几句就气弱了,何曾有一个人敢于跟我动手?
后来,妄议陆先生和易先生的其中一人,冬天淋雨忽然就得伤寒死了,先生们和学生自治会组织吊唁,我却没有去,我想这人死了也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很不必装模作样地假装同情哀悼他。
这时我家里的情况也向好转变了。我的父亲母亲被祖父母摧残压迫,之前多年碍于孝道不能反抗,忍在心里怄成了疾病,又自暴自弃染上了大烟。直到祖父母狠心将我抛弃在海宁,父亲才始幡然醒悟,带我母亲分家另谋生计去了。我们到达梁州筹备团结大学时,父亲已经在朋友的矿场做起会计,加上祖母和母亲的嫁妆,已够我们一家三口宽裕度日。
我在梁州团结大学安定下来后,正赶上易先生的“梦境系列”大型画展,很多评论家说易先生开创了中国独有的意识流画风,跟她早些年的新写实主义也不是一类。
确实,易先生用神乎其技的手段引人入于神圣。这些画中明明是怪诞离奇的死亡境界,却让人着了魔似的天天都想去看,那些轮廓、色彩、线条、情感,像是被赋予了无界的魔力跟神力,能把你的精神吸入画面中,如葫芦七子中神瀵之泉的水,帮助人们洗涤心中的污浊、黑暗、惊恐、疑忌。
早年我在报纸上看到海外报道,说西洋人当年追捧慕先生的画作,传说能够治疗失眠、抚平心伤,说她是被神握着画画的少女,后来还有外国人研究她的构图、赋色、线条,试图用科学实验的方法推证其间的道理,就把易先生传得真如神人一般。
但我当年看过易先生留美作品的画册,虽然也觉得极好却不觉得有神力,那时总觉得外国人神神叨叨的名堂多,猜测易先生只是艺术手段高明罢了,未必能够治疗失眠、抚平心伤。
真正看了易先生的“梦境系列”大作,方知大幅的原作跟画册根本不是一种审美品。我亲身体验了易先生画作的神奇魔力,亦愿意相信易先生的人格类于神格,无疑正是被神捉住手的天才画家了。
我们这些学生都非常崇拜易先生,觉得她非但是女界的天才楷模,在整个学术界也是最耀眼的恒星。但她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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