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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的头一个礼拜一,三哥亲自陪珍卿去海大上班。海宁国大的校园原来是阔人的园林,后来捐出来给教育家们办高等学堂。校园中到处可见枝叶扶苏的古树,掩映着庄严典雅的大楼小楼,其间穿梭着博学长者和朝气学子。
珍卿看这景象不由思绪纷纷,来到这里二十余年,从坐壁上观到渐渐融入,竟从前生踽踽独行的小可怜,变成能够传道授业的高校先生。浮生幻梦有时真像天方夜谭。三哥在旁轻轻问珍卿:“在想什么?易先生也紧张吗?”珍卿笑着摇摇头:“在想我的老师们。”
珍卿基本谈不上紧张,她从十几岁就引导别人的思想,此刻,将要真正踏上象牙塔的三尺讲台,她心里是深邃、轻快、坦然、静谧。
珍卿讲《文学史》的地点,被安排在闻知楼三层第二间的大教室。三哥叫保镖把车直开到闻知楼外,闻知楼前边似乎是一个大体育场,隐听见学生们似在助威呐喊,喊着运动员的名字给他们加油打气呢。
闻知楼前面是否有大体育场未可知,不过楼外面人山人海的骇人景象明白就在眼前。张三福异常缓慢地把车停到楼下。两车上的保镖们先挤下去维护秩序,不知等候了多久的彭博校长,亲自来给珍卿开车迎她下来,珍卿惊讶地看着彭校长说“岂敢劳驾”,几乎诚惶诚恐地走下车,眼前就是中文系主任张元义先生,珍卿夫妇恭敬跟彭、张二人打招呼,还有其他面孔生疏的校领导。
然后,他们就被好些人围簇着往楼上去,学生们像雨季疯长的爬山虎,把楼道走廊挤得水泄不通,保镖们也是狼狈地挤前挤后的,珍卿在三哥和彭、张等先生帮助下,才勉强挤入闻知楼第三层的走廊上,眼前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凝神一看全是笑容满格的青年男女,挨挨挤挤地在地上都站不稳,还向珍卿辐射着密集热烈的视线,还有震得人耳朵嗡嗡轰鸣的呼喊声,不外是在喊“欢迎易先生”之类。珍卿想起当年跟姜耀祖比试手段,她在铁通大学见到过相同的景象。可是这回她没在脸上蒙着面巾,学生们清清楚楚看见她的面庞,简直像虔诚信徒遇见真神显圣一样。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有几个极限运动员似的男学生,几乎是掉挂于教室的铁窗架上,这一撮人在走廊内侧还好,还有人连站住脚的地方都没有,竟然骑在走廊的外栏杆上,不小心掉下去怕得摔个半身不遂。珍卿忙跟彭校长他们指着喊:“太危险了,太危险了。”隐约听见张元义主任跟人交代:“把这些胡乱攀爬、扰乱校园秩序者拉下来,不下来就给他们记大过。”见有专人把“耍特技”的学生带走,珍卿才稍稍松一口气
进入能容纳四五十人的大教室,见里面装了超过一倍还多的人,有的两人共用一张座椅,有的人坐在同伴的腿上,有人就凭两条腿在人丛中挺立着,还有人滑稽地坐在人家肩膀上,珍卿一想到有踩踏风险,心里就忍不住暗暗发慌。彭博校长等又叫员工“请”出一部分人。珍卿心想:这哪里像神圣的校园教学楼,简直像是到了花果山。
珍卿终于挤到三尺讲台旁边,见周围还摆着七八张椅子,待她镇定上前在讲台前站定,彭校长和张主任等校领导,纷纷在前头七八张椅子上落座。所有人向珍卿投注岩浆般的热烈视线,珍卿暗暗觉得受之有愧,只能这年头堪做偶像者太少,大家把热情放到她的身上。
珍卿端立讲台前迎视着学生们,又对排排前坐的校领导微笑,片刻后温和地问候一声:“各位先生好,各位同学好。”回应珍卿的是闷雷似的响音:“易先生好!”珍卿微笑着再次逡巡四周,拿粉笔在黑板上书写:杜珍卿,iris dew。然后举起手臂在黑板上虚点两下,朗声地简洁说道:“我的名字。”回应她的是热烈的呼声和潮涌般的掌声。
珍卿在掌声中又写下一行字:文学改造时代之我见。学生们有座位的都开始记笔记,坐在前排的校长和系主任们,也有人掏出小本本开始记录,珍卿努力甩掉心里的荒诞感:
“近闻国内历史虚无主义盛行,连累文学艺术也成缥缈无用之学。有人说,文艺学生不如理工机电医科生,当教中国青年全修理工机电医科,师法东洋以科学技术强国保种。
“有位孟老先生发出论断:言文艺与革命风马牛不相及,改革文艺不能促成改革时代,反而改革时代方能改革文艺。老先生批评有人鼓吹‘超越时代的文学’,就仿佛在向世人鼓吹一个歪理邪说——自己提起自己的耳朵就能离开地球。
“那么,文学艺术果真全无实益,应当被理工机电医科全面取代吗?我想在场各位人人都有见解,也许有人为捍卫自己的观点,已跟人面红耳赤地争论许多场。今日借此机会谈一谈我的看法。我认为,孟老先生的观点失之狭隘。
“我本人修过文学、美术、哲学、语言、音乐、历史等专业,它们皆属于文学艺术的范畴,或者说具有文学艺术的性质。在讨论文学艺术的存在价值之前,我们应当先讨论一个基本的问题——究竟什么是文学艺术呢?
“当原始社会的森林、高山、湖泊、草原,尚未被原始初民的足迹覆盖,飞鸟、游鱼、猛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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