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新林报》上说,有不少西方探险家,喜欢往西北、西南去,这些都是军阀霸占的地方,爸爸,你们研究院过得去吗?”
杜教授听得怅惘了,若有所失地呆一阵,孩子们都莫名地看他发呆。
过一会儿,他摸摸娇娇的脑袋说:“现在中原腹地的考古发掘项目不少,连疆地区情况复杂,申请经费也不易,反倒成了外国探险家的乐园。”
仲礼霍然站起来,狠狠捶一下桌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汉唐盛世,也未听说外国探险家,在中国如入无人之境,现在的中国也太弱了!”
珍卿真觉得好为难,她刚刚鼓动人捐钱,救济了逃春荒的村里人。再要跑去募捐考古经费,张不了这个嘴啊。不过上回她募捐范围有限,她认识的出版界大佬,她还没有向他们开过口,而且还能向社会募捐。
不过珍卿也有点犹疑,她看杜教授向茶杯连放五块糖,又打开娇娇送他的玻璃罐,从里头捡出两颗太妃糖,撕开了全往嘴里头塞。
这么爱嗑糖的杜教授,就算给他募来钱款,以他的能力管得好吗?他那些同事她也不认识,哪放心随便拿钱给他们造?
珍卿刚听他讲了课,心里很有女儿的爱:“爸爸,你少吃些糖吧,不然到不了六十岁,牙至少坏一半。”
杜教授不以为然地笑:“晏子问管夷吾养生之道,管夷吾告诉他,养生就是要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咨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我这是自然养生之道,心情好牙齿就坏不了。”
珍卿若有所悟地想:她以为杜教授不着调,是他性格天生散漫,这会听他小词说这么溜,看来不着调也有思想指导的。
仲礼问杜教授是啥意思,杜教授笑呵呵地说:“就是说人要想长寿,就要听些想听的,看些想看的,闻些想闻的——”
珍卿拉娇娇站起来:
“爸爸,你不要教坏小孩子啊。《抱朴子》中却非此言,它特特地讲,口之所嗜,不可随也;心之所欲,不可恣也。”
然后转头跟娇娇说:“瞧见舅公家的太奶奶没?她就像爷爷一样乱吃糖,五十岁牙齿全掉光,安副假牙吃饭也真难,硬一点的通不通能吃,吃块巧克力牙板硌得疼,冰糕更是啃不动,想吃点水果要打成水果泥……”
娇娇看乐呵呵嗑糖的爷爷,仲礼也发愁地说:“那等爷爷牙都掉光了,可怎么办呢?坚果子也不能吃,糖醋排骨也啃不动,夏天刨冰也不能吃,这不是生不如死吗?”
杜教授听得呛着了,哭笑不得打起仲礼。
珍卿也听得哈哈大笑,止住后一本正经地说:“那能怎么办呢?叫爷爷多吃点软和的,天天给他煮粥炖汤做豆浆,吃这些汤汤水水的,连筷子都不用备,给他备一箱子麦管,吸溜完换个新的。”
元礼难以置信地问:“那还能吃面条吗?鱼丸、肉丸、酿鸭子、大骨头、猪蹄儿还能吃吗?“
“想吃面条煮得烂烂的,鱼丸、肉丸这些都剁碎,放倒粥跟汤水里,他吸溜进去就行了;啃不动大骨头、猪蹄儿,就让他吸溜一下骨髓,再舔舔猪蹄儿上的酱料,过过瘾就算完了……”
杜教授被闺女埋汰得,捂着脸无辞以对加哭笑不得。谢董事长开门进来,笑着问他们聊什么。仲礼兴匆匆地转述,等爷爷牙掉光是个什么光景。谢董事长笑笑看着丈夫,不说话。
珍卿可不是危言耸听,杜教授嗑糖嗑这么疯,四十开头的年纪就拔了三颗牙,长此以往那还得了?
珍卿为了尽点孝心,写了一首《糖贼辞》,借用一点武则天儿子李贤的《黄台瓜辞》,只为给杜教授敲响警钟:
我父真糖贼,贼手快如飞,倾糖入茶杯,剥糖投口内,唇齿糖为伴,床黑牙根危。一拔使牙好,再拔使牙稀,三拔面不美,四拔吃碎糜,五拔喝汤水,六拔犹可为,七拔龈无侣,八拔舌无归,九拔中门开,口水肆意来……
杜教授不但不以为忤,又到处拿出去卖弄,给珍卿的长辈们做了一回笑料。孙离叔叔经珍卿同意,拿到《申报》副刊登载,颇能博观者一乐,珍卿也小挣一点钱。不过这是向后之事,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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