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麟,蓝家是城市底层的贫民,你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呢?”
珍卿神情惕然,有点不耐烦地问:“聂先生,你以什么身份审问我?”
聂梅先发现她警惕多于紧张,倒没有太心虚,便温温淡淡地笑道:
“据我所知,杜小姐曾被蓝家兄弟抢劫,你不但宽恕他们的罪过,还给患重病的蓝母治病,又给他们申请难民局的救济。杜小姐,我不太确定,你与蓝家人是亲戚吗?”
珍卿心里惊疑一瞬,觉得聂梅先话有机锋,旋即恢复镇定,沉默片刻后答道:
“蓝家兄弟抢劫我,我本意是要制裁他们,可是有位朋友认识他们,告诉我蓝家人的惨境。且他们兄弟铤而走险,是为给生病的母亲治病,我觉得他们情有可原,并且孝心可嘉,我就问律师怎么办。律师建议我按照中国传统的天理、国法、人情的顺序,来评判这件事。
“聂先生,我不晓得你家风如何,但是我们睢县杜氏,还有谢公馆的风气,都教我能善待别人就善待别人,能成全别人就成全别人。我帮助过蓝家我,不知有何不妥之处?”
聂梅先忽然觉得,这年纪不大的杜小姐,头上似乎有一点神圣光环,让她这么理直气壮地讲大道理。他忽然想起那回在咖啡馆,她跟那位叫卢君毓的公子哥,谈论什么人生四大境界。
蓝家兄弟看似寻常,但与社会党人亦有沾连。她问“有何不妥之处”,聂梅先无意透露更多,叫这小丫头更加警惕戒备。
聂梅先收回眼神回归正题,态度似乎很轻松地说:
“杜小姐,你说被蓝家兄家抢劫后,有位朋友跟你诉说蓝家的惨境,这位朋友,莫非就是玉河街道扫盲夜校的苏见贤女士?苏女士与你有什么亲切关系吗?她与激进破坏分子关系匪浅,也被华界军警传讯——”
珍卿闻言异常惊讶,惊疑地思索片刻,似乎恍悟了什么,忽然拍案而起怒声道:
“聂先生,你问这些什么目的,一会儿是攻讦领袖被逮捕,一会儿是激进破坏分子。敢是我身边的人,全是居心叵测的政zhi犯,因此我也离政zhi犯不远了。聂先生,我不管你是何用心,但要有证据,尽管也把我抓起来,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聂梅先温和神情消失,眼中渐渐生出冷意,淡淡地说:
“杜小姐,我是踩着你尾巴,还是戳到你痛处,何必如此激愤?在下常闻杜小姐天才之名,以为杜小姐应该自己珍重,远离那些无聊的政治是非,杜小姐反应如此激烈,莫非苏见贤女士,果真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珍卿镇定情绪,看着他冷哼一声,别过头,戒备而厌倦地说:
“我与苏女士的交往,是源于对教育事业的热心,因此每月给苏女士的学校提供五十元经费,实际我与苏女士交往并不多。你想知道她有什么勾当,尽管自家去查问,我无可奉告。”
说着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聂梅先死扣住珍卿胳膊,珍卿怎么也挣脱不开,蛮力之下怀中文件袋无意间掉落,里面的文件照片撒了一地。
珍卿恶狠狠甩开聂梅先,蹲在地上收拾掉落物。聂梅先居高临下地看她,没有要帮手的意思,见她收拾好纸质文件,却慢条斯理地看起照片来。
聂梅先看属下在门口张望,示意他们不必进来,却见这磨磨蹭蹭的杜小姐,拿着一张照片盯着直看。他漫不经心地问:“杜小姐,要不要帮忙?”
杜小姐却不回应她,一张张翻看那些照片,很突兀地,一滴滴晶莹的泪雨落下来。她低着头,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聂梅先皱眉发愣,觉得这女孩儿莫名其妙。
荀学姐给的这些照片,是荀伯父友人拍摄的中国城乡的凋敝景象:
荒芜田地旁边的道路上,逃荒掉队的骨瘦男人,抱着硬邦邦的骨头啃,前后左右都是倒伏的死尸;
依水而建的南方村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骨瘦如柴的身体上,挂着大得畸形的肚囊,像一群异形的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狼狈地苟延残喘;
蚁穴一样的贫民窟窝棚,致密低矮像火柴盒的房屋,被垃圾堆围得像猪圈一样,人们从那烂板屋的门洞里钻出,像从狗洞里钻出一只只野狗……
珍卿一张张捡起照片,一张张认真地看过,不觉间泪雨滂沱。
聂梅先暗觉无措,他坐回他的位置上,示意侍应生不要管。他在暗暗思量着,这娇小姐的反应出乎意料,她到底弄的什么名堂?他讲这么多事,确实是故意恫吓于她,有意使她惊慌失措,使他的家人也自乱阵脚。她现在倒是哭了,却不是被他吓哭的。
珍卿也坐回到聂梅先对面,她紧紧捏着那些照片,死死盯着,一言不发,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个没完,哭到后面浑身都颤抖起来。
仿佛,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她遭遇了一场巨大的痛苦。
大约没有人能够理解,珍卿只看着这些照片,为什么就会这样失态痛苦,不能自已。
她看着照片里的那些人,在天灾人祸面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绝望地接受命运,像牲口一样毫无价值地死去。
她忽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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