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梅先不知何时进来的,珍卿眼角余光, 注意到他的风衣,不自觉地身体僵硬一下,但她必须表现若无其事, 她正眼看向卢君毓。
她跟卢君毓该有点饮食男女的对话, 这样才显得自然而然。
她一边放下报纸, 一边想着说点什么话题。
就见卢君毓笑语:“你这看报的架势,倒像我父亲。好容易见面, 我们一起谈天不好吗?”
珍卿做个思考姿势, 从善如流地放下报纸,问:“谈些什么好呢?”
卢君毓问:
“我们谈谈爱好如何!晓得一个人的爱好, 就晓得他是什么人呢!你在培英女中也是闻人, 我听人讲了你不少事。”
珍卿“哦”了一声, 表示有兴趣听他讲。
“说你文课好得不得了, 武课坏得不得了。”
珍卿好奇:“你说武课指什么?”
卢君毓卖俏地眨眼:
“动手动脚就是武课, 听说你茶饭很不济, 烹饪老师很怕见你。我还听说,你一节缝纫课,只订三四颗扣子。
“你不爱做家事,肯定不喜欢做贤妻良母。”
珍卿噘着嘴不高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不说讲爱好嘛,怎么尽讲非爱好的?”
卢君毓手搁在颈侧,抿唇笑言:
“我知道,你喜欢书法绘画,经常逛书店和图书馆,偶尔到公园走动,在外面不外吃饭,不像其他女孩,喜欢喝咖啡看电影,还有逛百货大楼和珠宝店。
“我想了很多遍,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特别?但是又还这么可爱?”
卢君毓行事并不猖狂,讲话也不夸夸其谈,珍卿观感上不讨厌,便愿意诚恳一点,她反问他道:
“那你说,生活是为了什么?”
卢君毓皱起好看的眉毛,一派坦诚地说:“我觉得是为了享乐。”
珍卿笑他的诚实,也恳切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听我父辈的长者讲,人生分为四个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
“我们关注衣食住行,关注名利地位,天然就在前两个境界,相当一部分人,还能进入道德境界;至于天地境界,那是圣人才能达到。
“讲老实话,我希望我的恋人,境界高一些,最好能自然地让我景仰。世上庸碌贪欢的人够多了,没什么意思。”
卢君毓不以为忤:
“在你眼中,我是否在自然境界,还只在依循欲望本能?”
珍卿笑笑摇头:“你含着金汤匙出生,想要的人都给予你,看起来无欲无求,不过是一种表象,自然不会只在自然境界;人之大伦是孝敬,我听说你事母极孝,你未必没有道德诉求。
“每一个人,都在前三种境界打晃,端看在哪里停留久些。”
卢君毓看她的眼神,很绵柔甜腻:
“那我境界再高一点,能得你另眼相看吗?”
聂梅先啜饮一口咖啡,一边留意属下有没有来,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高谈阔论。
“其实我对你……也不完全依据境界,跟你的家庭也有关系。”
珍卿诚恳地给卢君毓剖析:
“一对男女结了婚,女性付出和忍受更多。
“你父亲除你母亲外,另娶五房侧妻,你兄长也多娶纳,我设想一下,都觉得难以近处。我再爱一个人,也不能到容忍他三妻四妾的程度。”
坐在一旁的聂梅先,向门口看了一眼,属下跟他摇摇头。
卢君毓面无表情,赌气似的看着珍卿,默了一会儿说:
“你真是坦率得过分,你这样否定我,对我是否太残酷?”
珍卿自我反思一下,点点头说:“如果我不戴眼识人,草率选择,我的人生,不也极可能面临残酷?!”
说着,她见小报童买伞回来,站起身说:“天色不早,我要回了。”
卢君毓霍然起身,拉着她胳膊,有点哀求似的说道:
“我与父兄不同,你也……别一棒子打死我,至少我就可以保证,若能得你相伴,我绝不纳二色……”
卢君毓举手盟誓,声音不小,引得店中客人侧目。
珍卿惊诧扫视四周,不经意与聂梅先四目相对,下意识被惊吓得瞠目僵视。
他那毒蛇一样无温度的眼光,阴冷地锁定着珍卿,她想起钱明珠的惨状,不由一个激灵。
没想到这个姓聂的,不好好遮掩行藏,竟大剌剌让她认出来。
聂梅先付了咖啡钱,听那油头粉面的小生还纠缠杜小姐,那姓杜的姑娘已不耐烦,忽听那小生说:
“我家有件宋拓兰亭,听说你喜欢书法,特意跟家父求来,你若喜欢就拿去临摹,若想要让给你也无妨,你觉得如何?”
聂梅先就见那女孩,一瞬间转嗔为喜,惊喜得眼睛发亮。
看来这“宋拓兰亭”很吸引她,她的身体姿态表明,她现在不想挪步了。
珍卿确实对“宋拓兰亭”感兴趣,看看外头天色,问卢君毓是要去华界他们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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