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睁大眼睛,在宽阔衣袖的掩盖下悄悄掐了谢安一把。
作者有话说:
[1]《南史·萧惠基传》:自宋大明以来,声伎所尚多郑卫,而雅乐正声,鲜有好者。惠基解音律,尤好魏三祖曲,及《相和歌》,每奏,辄赏悦不得已。
又按《晋书·王恭传》:会稽王道子,尝集朝士,置酒于东府,尚书令谢石,因醉为委巷之歌。
可知东晋后期已见南朝艳曲发端。
[2]曹操《对酒》全诗录如下: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
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
班白不负戴。雨泽如此,百谷用成。却走马,以粪其土田。
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子养有若父与兄。犯礼法,轻重随其刑。
路无拾遗之私。囹圄空虚,冬节不断。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恩泽广及草木昆虫。
南北之变(二)
随着相处日久, 谈笑净胡沙的历史印象逐渐被身边人取代。王琅不止一次亲身感受过谢安的胜负欲,知道他寻常闲话或道寒温,或畅玄言, 如清风拂人心,如珠玑润人目, 风流挥洒间自然博得世人好感。然而水无常形, 当他不再选择隐忍, 那掀起的波澜必然是不倾覆什么不肯罢休的。
荀羡身上的少年锐气可贵, 尽管不做驸马偏离了王琅原先对他的期望, 让她一时举棋不定,但经过谢安这一刺激,她立刻认清了自己不想要的结果, 当即做出决断。
荀羡本非桓温那样的枭雄,真要尚了公主,长此违心矫情, 这把本可杀贼的利刃也会钝了。
既然他不做驸马, 甚至与皇室因此隔阂, 王琅就得磨砺他的锋刃,让他变得更快、更利, 从而抵消帝婿身份的护持, 重新取得立足乱世的资本,也和她的联系更加紧密。
她会让他明白, 自己才是唯一能让他舒心展意、竭尽才用之人。
如此一来, 她就不能让自己未来的霜刃在家门里先磕碰了。
“愿闻高见。”
只见荀羡眉梢微扬, 收住谈兴, 目光在谢安与王琅脸上分别一瞟, 略带警惕地反问。
毕竟是经历过城破的乱世人, 即使年少也不缺敏感,只是表现上尚有突兀,落了形迹,让人将他的防备看在眼里,无形中竖起藩篱。
若在外交场上比喻,便是能抗强秦的蔺相如,而非让敌我皆以为善己的张良。
王琅心里评判,同时将手从谢安袖底收回,在他下意识回望过来的一眼里回了一个笑容。
是的。
自从定下决断,那种如日之耀的明丽神敏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无需事事料定,无论谢安想说什么,现在她要让谢安配合她的行动,那就先安他的心。
“是,我也想听听安石的高见。”
她笑吟吟接话,将发言的舞台全权移交给谢安,目光也完全投注到谢安身上。
这番做派下,不仅荀羡微微一怔,连谢安也顿住目光,停了一息才转动手里的扇柄,答道:“力不能食,才不见用,德不为重,卜失其身,此皆背离常理,谓之不遇。”
有力气的人得不到食物,有才干的人得不到工作,有德行的人得不到尊重,擅长占卜的人保不住性命。
这些违背常理的情况之所以出现,不是这些人自身比同辈差在哪里,而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时机。
言下之意是曹操英武雄略,非司马炎能够比拟,但司马炎所处的环境之优越,也非曹操所能比拟。
这种放在其他朝代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在魏晋士人间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共识。
譬如司马昭向贾充感慨阿斗没心没肺,贾充就没有顺着他落井下石,反而指出“要不是阿斗这么差劲,殿下您凭什么灭亡蜀汉?”[1]
谢灵运评价统一全国的晋武帝司马炎:“只是个中人之姿的君主,正赶上孙皓暴虐作乱,老天送了一份大功劳给他。”[2]
荀羡抬头瞟他一眼,不以为然:“能成大事者,正在把握时遇。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
相比事后总结,永远是事先预测的能力更为宝贵,荀羡争的便是这对时机的判断。
却见谢安不急不缓地摇了摇扇子,问道:“昔荀令君执掌枢机积年,门庭显耀至今,未曾断绝。令则为荀令君六世孙,可知前朝关中胡户几何?汉户几何?”
说完,他并未看荀羡,而是将视线对上王琅,将未尽之问抛给她。
王琅没料到他会从这个角度切入,但对他的问题却很清楚,当即蹙了蹙眉,没等荀羡回答,自己接道:“南北不通消息已久,土断半不可信。我观吴地近二十年黄、白籍户数变化,大抵做过一些推断,情况恐难乐观。”
三国受战争与疫病影响,汉民锐减,到了西晋太康之治时期依然远未恢复到汉末水平。
荀家说是旧族,可能留有些曹魏时期的笔记,对西晋的情况却没机会知晓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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