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像一片深深深深的海,投下深深深深的阴影。
赵逸晨支着拐杖瞅着邵蔓薇,心说这家伙又在说胡话了。但他没有说出口。
“你说得很有道理。”他口不对心地点头,“这样,明天我陪你跑步,你先起来说话。”
“你陪我?”邵蔓薇挑剔地扫了一眼他的手杖,美丽的大眼睛闪啊闪。
这是瞧不上他呢?
赵逸晨睥了她一眼,垂眼不在意地笑了下,最后一次朝她摊开手掌,“气我啊?真气跑了看谁管你。”
谁要你管啦。邵蔓薇看着面前这只形状漂亮的手,仍是握住了。握住了,站起来,很稳当,一点儿也不晃。
赵逸晨的手是一双有力量的手,很可靠,同他的外表极度不相符的可靠,表里不一的可靠。
邵蔓薇站稳,毫不留恋地松开他的手,快活地说,“谢谢你,我要回去上课啦。”
她于是快乐地回了三班。
赵逸晨没有回头看她。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感到一种可有可无的眷恋,眷恋那上面残留的触感和温度。
这种眷恋很轻很轻,轻得像毛呢大衣上不慎沾到的杂质,因为太轻太琐屑,以至于你没办法把它们准确无误地捡出来清理掉。因为太轻太琐屑,仿佛也不是很有必要清理掉。
很久,他轻嗤一声,把手插进裤兜,也转身离去了。
树叶离去了,留下光秃的树干。他们离去了,留下了在一旁咂舌的门卫大爷。
现在的小孩啊。门卫大爷感慨了一句,也离去了。
离去了,什么也没留下。
·
邵蔓薇的回归让三班的同学很意外。人们小声地议论,“她怎么还敢回来呀?”
“不是说要开除她学籍么?”
麦佳佳垂下头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辟谣,“哪里就开除学籍了,顶多背个处分,是她自己跑掉了。”
没开除学籍的话,其实她们也不算过分吧?麦佳佳这样觉得。
喔,大家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从这天以后,邵蔓薇被当成了三班的病毒来对待。人们怕触碰到她,并且充满喜剧效果地表达了这种恐惧。如果谁不小心碰到了她,必定会哇啦哇啦乱叫着跳开去,这足以引发一阵笑声。
小声的议论慢慢地变成了大声的议论,大声的议论最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当面议论。对一个小偷,总不用太客气罢?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行为并非出于根植于人性深处的某种恶意,出于人类排除异己的天性和低级的取乐意图,而是出于正义。当然啦,当一种恶意得到集体的认同,那毫无疑问地就成为了一种正义。
学校里谣言四起,常常能看到有人对邵蔓薇指指点点,甚至有人特意跑来三班围观她,他们说,“就是她么?那个偷手机的?”从前也有人会跑去四班围观邵蔓薇,不过那时候他们说的都是,“那个是她么?那个班花?”
什么叫今非昔比。
赵逸晨遇见过几次,呼朋唤友把人抓住狠揍了几顿,于是人们也不大敢在他面前说了。可是说当然还是照旧地说啦,别人的嘴是怎么也管不住的。除非赵逸晨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能够无处不在地环绕在邵蔓薇周围。那根本不可能。赵逸晨日益地沉默了下来,他的罕见的阴郁让他周围的人感到心惊。
后来大家会偷偷地说,呵,四班那个二世祖和三班那个挺漂亮的小偷,可不是天生一对呢?在这种氛围中,大家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也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传播谣言使人乐观,积极,减少了课业的压力,丰富了文娱生活,谣言真是个好东西,只要你不处在谣言的中心,谣言万岁!
邵蔓薇对此一律视而不见,一一忍受了下来。她为数不多的耐心仿佛都贡献给了三班的同学们。似乎只要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损伤,旁人的态度于她而言根本无关痛痒。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傲慢呢?有时候这种漫不经心才教人生气呢。
杜若现在常常觉得,三班的空气中仿佛酝酿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她好讨厌这种气氛,但对于邵蔓薇,她却始终心怀芥蒂。她确实偷了手机么?还有自己被张玫林堵住的那个傍晚,她真的如沉白书所说的那样漠然吗?杜若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在意,但又没法不去在意。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她唯有冷眼旁观,违背自己意愿地漠然着。
那个周五的下午,邵蔓薇的位子上被涂上了红色的墨水,她的裙子上沾染了令人遐想的颜色,但她一无所觉。一个看起来很胆小的女生偷偷地在门口提醒了她,邵蔓薇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飞快地、惊惶地跑掉了。对她而言,这究竟是一种可敬的勇气了。
邵蔓薇不得不去洗手间想办法清理,那当然是无法清理的,清理的后果是邵蔓薇被人锁在了厕所的格子间里。门被人从外面用东西抵住了,丝毫无法撼动。邵蔓薇在心里责怪自己的大意,一边敲门一边喊,“有没有人啊,帮我开开门。”
没有人来开门,只有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来的笑声。邵蔓薇不知道那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臆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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