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五官神情,身体线条,每一笔,每一划,就跟刀刻的一般,凿成了心底的脉络。
仿佛这五十年来,他不曾离开他,他一直与他同在。
孙玉不再是大大咧咧的冒失孩子。长辈间的恩怨她并不清楚。不过看陈伯伯这个神情,自然是和孙伯伯相识。像久后重逢,饱含深情。可若是挚友,为何不知他长眠于此?若是挚友,为何当初说不相识?
孙玉没去问他。也不打扰。给父亲和孙伯伯上了香,就立在一旁。
“小玉,你先回去吧。”
“这怎么行,我开车送你回去吧陈伯伯,这个天湿气重,老呆在这种地方也不好。”
“没事,没事,我再待一会儿,和他说说话。”
长辈的意,小辈哪敢去拂?只好应允了。
终于只剩我们两了。孙瓴。
镜清不住的拿手去摸冰凉的牌面,都说你“孙冰山”“孙冰山”,还真没叫错,真是冷冰冰的。
“你这些年躲起来,可真叫我好找。”
“你是不是气我早年不认你,所以来报复我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你向来对我最好,做错什么都会原谅我的。”
光滑的大理石反射出镜清的脸,一张皱纹斑驳,白发苍苍的脸。镜清用手摸了摸脸颊,看镜面中的人重复他的动作。这确实自己无疑。
“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
“变丑了,难怪你不认我。”
“不过,我找到你了,可要缠着你不放了。”
“你许过我一辈子,现在,我来了,你可不要反悔啊。”
镜清看着牌位,都说人老记性差,他的记性却出奇的好,哪怕前几天的事记不清了,早年的事却清清楚楚的记得。孙老爷家的帮佣雇工,乐群路上的家家户户,上下杭的商家店铺,和孙瓴住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句话,每餐饭的菜式,每一次缠绵。日军进城时他的担惊受怕,孙瓴被抓时吓得肝胆俱裂。老吴、小黄、张妈、小雪姐姐。他突然都想了起来。
老天待他不薄,他还有回忆相伴。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他找到了孙瓴,便再无计较,每日养花酿酒,弄孙为乐。
“爷爷,我们去哪儿啊。”镜清带着小孙子出门。
“去西佛寺。”
“西佛寺是什么呀?”
“是庙啊。”
“庙里有和尚吗?”
“有~”
“我们是去看大和尚吗?”
“不是,我们是去看伯公。”
“伯公是什么?”
“伯公是爷爷的哥哥。”
“爷爷的哥哥?我怎么没见过。”
“傻小子,你当然没见过啦。”
“爷爷的哥哥比爷爷高吗?”
“嗯,比爷爷高。”
“爷爷的哥哥比爷爷好看吗?”
“嗯,比爷爷好看。”
绿荫下,镜清牵着小孙子的手上一步一步走上石阶。
他已是古稀老人。
夏姑娘持家有道,又为陈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虽说性情鼓噪,却从无大的过错。
所谓老伴,不就是老来相伴吗?还有什么他求?
两千零八年夏,烟花在众人欢笑中灿烂升空,却散落在夜幕的冷寂中。
陈镜清死于肺炎。肺里的空气被抽了真空般,吸不上,只剩空喘,周围天旋地转。最后一眼人世间,他想到了一九四一年那个夜晚,同样漫天火光,伴他入梦的是一双温暖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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