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多草木,蒙蒙细雨连着下,西泠山上岚雾缭绕。
狭长的石灰色台阶夹在草木间,自山下铺开一条绵延肠道,雨幕下,一行人执黑伞拾阶而上。
“今日二叔叫我们来是为何吗?”人群中一位身形微胖,中等个子的男人开口问道。
“不清楚。”并排走的另一男人答道,走动间眼镜滑下鼻梁,他单手向上推了推,难掩精明神色。他微顿住又开口:“估计是宣布什么大事吧。”
大事?林裕华放慢脚步,肩膀挨着他身旁的弟弟林裕实,压低声音道:“我们都多久没来这宗祠议事了,上次的大事还是八年前小姑……”
“大哥,慎言。”
林裕华自知这话不妥当,低下脑袋专心走路,不一会儿便跟上了前面的林达宏。
林达宏此刻神色严肃,前阵子漂染过的乌发如今又恢复花白,半张脸掩在伞下,只露出瘦削的下颌线,侧目扫了眼自己的长子,沉声道:“别多嘴。”
不止林裕华他们不清楚,林知行和林知言两兄弟对于父亲林胜安今日安排也是一概不知。人群中他们交换了下眼色,心中有了猜测。
蔼蔼雾色中,一行人自西泠山下缓步走近一座高堂。
往上又走了一段后,已是接近平地,葱绿树木间,立着一块警示牌:私人区域,非请勿入。
林子盛是第一次来林家的祠堂,还未走近,一声悠远又绵长的古铜钟声敲在他心上,他心里莫名一颤。
晃神的功夫,林子盛落到人群后面,痴呆似的杵在半道,眼睛看向远处耸入天边的檐角。
“跟上。”林知言经过他,出言提醒。
树不离根,水不离源,人不忘祖。
灰色祠堂承载着一族人亘古长河中的兴衰史,汇聚了全族的脊梁精神气。周围的苍松翠柏拥着这座祠堂,两座石狮像守在门前,红底金字的一块匾额悬在头顶。
影壁上,砖雕的龙栩栩如生,一双眼睛活了一样,傲视众生。
祠堂前,两名男子等候多时。
“四叔,久等了。”为首的林胜安上前对其中一名男子说道。
这人身穿一袭素色中式大褂,手腕上佩着一串菩提念珠,缠绕至手心,灰白长发束起,低垂在背后。拇指轻捻念珠,被叫“四叔”的林仁杰道:“险些以为你要反悔。”
直挺的身影正对宏伟高堂,林胜安笑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四叔。”
“那就都随我来吧。”念珠一顿,林仁杰与一旁的祠堂专事带路迈进高槛,众人收起伞跟在后头。
神龛前几柱香燃起白烟,几位长辈行过礼后,林裕华等众小辈也规规矩矩地上香。
耳边又是阵晨钟声响,听得人不自觉肃起。白烟弥漫,屋内浓郁的香火味道直扑鼻。
如果姜林月在,一定能识出,这满座祠堂的缭绕香火气,闻起来和林宅内的香调出奇地一致。
那是一个家族岁序更替未曾湮灭的沉香。
“今日叫大家来,是有一事要宣布。”林胜安扫过众人,素日柔和的眉眼今日带着冷肃,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整个正堂:
“福久茶楼,今后就交给知微了。”
一言毕,厅上众人的表情顿时各异。
“这不合规矩。”林达宏作为长兄,第一个开口,凹陷脸颊上,一双眼睛却格外矍铄。
时隔八年,相似的场景再次发生。林胜安神色从容,看向堂哥:“可有字据立证?”
自然是没有。
“林家从来如此。”
林胜安轻笑,眉眼一抬,不怒自威:“从来如此,并不是不可。”
八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长兄林仁清宣布将福久茶楼交给小侄女林胜意,就坐在林胜安如今的位置,顶着身后神龛牌位的注视。
林仁杰旁观一场悲剧,时至今日,恍然悟得当初长兄这个决定的背后肩负了什么险阻。念珠在手心转动,试图抚平那抹忧虑,寂静的厅内,响起他苍老又有力的声音:“我赞成。”
一语打破平静,林达宏罕见地表露愠怒:“我不同意!”
林子盛哪里见过这剑拔弩张的场面,身子紧贴椅背,生怕下一个就点到他们三屋。
“子盛呢?有什么想法?”
怕什么来什么,他就不该替他母亲过来。
两手冒了层薄汗,他伸手在腿上擦了擦,支着大腿坐直,话不成章:“同……小微她,我们要不要问下小微的意见?”
未等林胜安开口,林知行接过话,与父亲相似的眉眼带着几分冷硬,说道:“她自会知道的。”
林裕实推了下眼镜,冷声轻嗤,低低的一声被旁边的林裕华听去,后者不满地看向林知行,对方冷厉眼神扫过,士气弱下几分,嘟囔道:“她懂什么茶啊,这个决定会不会有失公允。”
小姑幼时就和太爷爷一起切磋茶艺,学茶先学礼,她林知微个没礼貌的丫头还接手福久茶楼。
他这是还记着上次林知微踩他们茶庄的茶。
林知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语气又恢复他那副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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