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把她当人,连带着这些下人门,也不把她当人。
穿过仪门,走出大门。
快到中午了,太阳白晃晃地照得人眼花,影子在脚底下缩成小小的,孤零零的一团,明雪霁扶着路边的树,独自往计家的方向去。
一遍遍回想方才的情形,于苦痛中,得出一个令她恐惧的推测。她问计延宗知不知道那件事时,他转开了目光,他只有不想回答时,才是这副模样。
所以,他早就知道明睿的打算?他今天特意陪她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不可能。怎么可能。他一直教她正直,教她坦诚,他自己,怎么又能做出这种事?
猜疑和信任在头脑中不停厮打,几乎要把明雪霁撕碎,恍惚中听见鸾铃声响,看见许多人乱跑着往路边去躲,远处似乎有人在喝道,只是脑子里太乱,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大街突然安静起来,一对对仪卫骑马走过,朱轮驷马高车突然在身边停住,车帘挑起一点,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上来。”
明雪霁在恍惚中抬头,看见紫衣的一角,元贞垂目靠着车壁,淡淡看她。
明雪霁不敢上车。
非亲非故,她一个嫁了人的女人,怎么能上别的男人的车?大街上人这么多,看见了,谁知道会怎样闲言碎语。
不敢回应,只是急急忙忙往路边躲。数丈宽的大道,许是要迎接元贞的缘故,铺了细沙洒了清水,有些地方水渗出来,洇湿了边上的黄土,脚上的绣鞋还是前天扎破了那双,鞋底的窟窿没补好,踩到水时又粘又湿,脚底的伤又疼起来,也许是沾了水缘故。
明雪霁白着脸,想逃,伤脚拖累着,一步也逃不掉,余光里瞥见那辆朱轮高车不紧不慢跟在身旁,帘幕晃动的间隙里偶尔露出紫衣的一角,灰色丝履绣着银灰云纹,高贵疏离。
叮铃叮铃,马匹项上的銮铃响个不停,夹杂着路边看热闹的人们议论猜测的声音,明雪霁觉得晕眩,害怕,紧张得想吐。
她躲着,原本是不想招人议论,可眼下元贞紧紧跟着她,反而更加招人议论。若是传到明家人耳朵里,若是传到计延宗耳朵里,他们会怎么看她?大约更要说三年之前,是她故意的吧?
叮铃叮铃,鸾铃声更近了,明雪霁在窘迫中抬头,看见元贞低垂的长目,薄如刀刃的唇微微一张,叫她:“上来。”
声音比起上次,明显带着威压,明雪霁一个哆嗦。
在头脑做出判断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明雪霁踩上细沙,抖着手,去扶驾辕。
朱轮车很快停住,元贞打起车帘,垂目看她。
车子很高,裙子为了省布料,做的并不是宽幅,此时束缚着不太方便行动,那只小小的脚,带着伤,使不上力气,急切中怎么也上不来。她似是很窘迫,耳朵上全红了,低着头时,白皙的后颈上,也泛起一层粉。
元贞伸手,握住了明雪霁的手腕。
女人惊得差点摔下去,待反应过来,立刻开始挣扎,元贞虎口一合,将人紧紧攥住,抬眼:“别动。”
略一使力,像提一片落叶,一只蝴蝶,轻轻松松将人带进了车厢。
手心留着滑腻的触感,又夹杂着粗糙的摩擦,元贞低眼,看见她手腕上一条伤疤,无名指上也有,指甲盖大的一块,泛着黑灰色,在白皙的皮肤上,越发扎眼。
“放开我,”女人在挣扎,带着哭腔,“你放开我。”
元贞松开手,唇边一个哂笑。
这女人,难道以为他是,趁机轻薄吗。
滑腻的触感依旧留在手心里。她很瘦,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也许是骨架小的缘故,其实摸起来,都是软软的肉。
女人乍得自由,很快缩进了角落,抖着声音参见:“拜见王爷。”
拇指在手心里轻轻蹭了下,元贞放下车帘。
光线陡然暗下来,明雪霁呼吸一滞。眼前不由自主闪过前天的山洞里,黑暗中她光裸的腿脚,他们紧紧交缠的身体。
脸上火辣辣起来,被他握过的手腕更是,眼角不自觉地泛起泪水,明雪霁强忍着,听见元贞低低的声音:“给。”
一个东西向她抛来,明雪霁本能地接住,半明半暗中,看见碧青色的瓷盒,鹅黄色的签子,还是治伤的药。
“再拖两天,真成瘸子了。”元贞说得漫不经心,又似带着嘲讽。
瓷盒拿在手里,变成了另一团火,烧得人六神无主。明雪霁在紧张窘迫中蓦地想到,从受伤到现在,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竟是唯一一个,关心她伤势的人。
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明雪霁紧紧攥着瓷盒。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脸上的伤也能用。”元贞又道。
眼泪越落越多,明雪霁胡乱擦着。车子稳得很,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余光里瞥见元贞伸着长腿,懒散随意坐着,轮廓分明的脸微微侧向她,似在暗自观察。
这高高在上,天神一般的男人,竟会留意她的伤。
她已经一再违拗他的意思,若还是坚持,会不会惹恼了他,降下泼天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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