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尔坐在赌场正中的俯瞰位,那里是无冕之王的王座。他总是适合坐在又高又远的位置上,又或者说但凡他在的位置就是那样,自然隔开与旁人的距离。
坐姿冷然,目下无尘,没有看她一眼。
银荔清晰地感受到,他离她的遥远不在于这段视线不相交的距离,甚至可能不在于那没有一点重量就消失的一亿两千万。
他离她的遥远难以捉摸,相交时分也只是笨猴子水中捞月,捞到片片碎影,化水为痕。
这是一道碰巧照亮过她的月光,绷起的唇角都是残月。
可是曾照亮她生命的东西太多了,最后都如数熄灭,她喜欢蜡烛、灯泡、萤火,即使熄灭,也在手里抓得住的。小孩逐月,夸父追日,不远不近不变,徒劳而已。
赌盘结束后,全息水幕投影赌客们各盘的数据分析,各人胜率皆是惨淡飘红的“0”。温文尔戴上搁置的眼镜,不必多看一眼胜负,收回一些锋利的肆意,从他的正中位王座抽身离开。
月亮是这样,离人很近又很远。得到月光,得不到月亮。
“狡猾的月光,指错我的路。”银荔蹲在角落,用指甲抠旁观位的护栏,金属护栏纹丝不动,她指甲劈了。
风洋流难得没听清:“什么?”
“你们这些可恶的有钱人。”
他摊手:“有钱人也分叁六九等啊。我和你一起骂可恶的过分有钱的人。”
她劈着指甲站起来,“我要晒阳光。人造的也行。”
“什么‘也行’,人造的比真实的阳光温和多了,不伤脸。”
银荔认真说:“可是人造的是假的。”
“没有分真的还是假的,只看满足什么样的需要。”
“因为它是真实的,所以才被需要。”
“因为它被需要,所以才真实。”
风洋流用同种逻辑完美击败了她,“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耸肩,对付蠢小孩不用花半成功力。
“那我怎么办啊?”银荔问,“我既不被需要,又真实。”
突然上升到了不该有的哲学高度,他古怪地看着她,“这个问题不是问我,我回答不了。”
银荔望天,对温文尔投过“有”风暴潮的海域耿耿于怀,那里真的会有风暴潮出现吗?
她希望他愿望实现的,无论怎样。
海上城的基础设施可以与联邦中心城相媲美,轻轨悬浮绕海一周。银荔坐在窗边,海风游荡,广袤无声。
悬浮轻轨平稳滑过轨道,人来人往,她的床单时装像惨白的墙,失去存在感。
难得有什么都不必焦灼的时刻,不想谋生,不想躲藏,不想学习,不想玩耍。只是盯着窗,波澜渺渺,几个浪打来跟头,浪花在车厢下像跳珠碎落。
她看着波浪的起伏,什么也没有想,呆呆地抹除思维的线头。纸张揉碎又展开。
风暴潮突兀地拔地而起,轰轰烈烈撞在她窗前,“啪”,银荔猝不及防一头撞在窗上,和它来了个面对面的对撞,好像它是被她撞碎的,于是满地水晶挂落。
有游客不大不小地惊呼,“早知道刚才去赌天了。”
又有人搭腔:“这么小,来不及捕捉就散了,很难赌。”
银荔揉着淤青的脑门,头晕眼花。窗户身经百战,凛然不动。
“以后发现窗户抖动,不要贴过去。”
有人温和地给她提建议,她连忙捂着脑袋回头说谢谢。
谢到一半,她眨巴眨巴眼睛,由衷感叹:“您真好看。”
坐在她东南方位的是位美人。绕是银荔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漂亮的人从来不少,有人美得漫不经心,有人美得惊心动魄,也罕有见到美得光是坐在那里,身边自动形成真空地带的。
非要用词语捕捉,她深蓝色的长卷发像大海涌来的泪痕。她好像海边沉寂的傍晚霞光,洇开的虹光让人错以为陷在永恒,下一秒却转瞬即逝。
女人微微一笑,火烧云泯灭,“谢谢。”
“我可以加你讯号吗?”
她磕磕绊绊地伸出手腕,生平第一次因为别人长得好看而要讯号。
女人顺势坐到她对面的空座上,温柔地用手腕上的光脑触碰她的手腕,手臂搭过来的瞬间,真空破开了一条裂缝,鲜活的空气突然密密麻麻挤进来。
“我叫银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地重复,“银荔。银河的银,荔枝的荔。”
“银荔,你好。我叫春照鸿。”
“春……照鸿。”承受着春水般的笑意,她含着陌生的字眼,“非常好听的名字。”
“谢谢。你也是。”
银荔捧起脸,直勾勾地望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只是看着。
春照鸿失笑,“你和我的孩子很像。”
“啊?”
“她们不吵不闹的时候,也会这样看我。”
“原来您已经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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