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正跪坐在他头顶上方呜咽哭泣,她一开始只是在声罪致讨这言而无信的大混蛋,讨着讨着便啜泣着数落起了他的不是。
她骂他性子烂,骂他脾气坏,骂他自作主张,骂他身乏体虚,甚至还骂他蠢笨不堪,连个简单的秋千都搭不好……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凭本能地在发横耍蛮,仿佛只要她这样做了,季路元就会睁眼惩罚地捏她腰间的软肉,然后再黑着脸质问上一句,
我哪里有这么糟糕?阿棠又污蔑我!
“……我哪里有这么糟糕啊?阿棠又污蔑我……”
虚弱又低哑的男声缓缓地响起来,郁棠口中一顿,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很快的,像是要打破她的不安,温热的大手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向上,最终落在侧颊,极尽温柔地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阿棠别哭了。”
季路元吃力地勾了勾唇角,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指,捧至唇边轻轻吻了吻。
“阿棠不要哭。”
……
季十九始终躲在门外不敢进来,他的眼睛哭得比郁棠还要肿,此刻恍惚听见里间的动静了,这才止住哭声抽噎两下,小心翼翼地将窗子撬开一道缝隙,利落地翻进屋来。
“世,世子?呜呜呜世子啊——”
那厢的季世子已经反客为主地将郁棠搂进了怀里,正柔情蜜意地低声安抚着自家夫人,现下冷不防遭了季十九的搅扰,眼皮当即便习惯性地跳了一跳。
他循声望去,不意外地瞧见季十九那副眼鼻通红,涕泗横流的小可怜模样,那点子被打断好事的愤慨遂又淡去几分,再掺上些初醒的虚弱,徐徐凝成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和煦蔼然。
“十九。”
季路元温厚地笑了一笑,
“你先出去吧,半个时辰后再进来。”
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季世子端着个罕见的宽纵语调温声细语,可这点子有意为之的和颜悦色听进季十九耳中却变成了全然的怪异反常。
季十九倏尔愣住,旋即又瞪大双眼。
他不敢相信,自家世子适才说的是让他‘出去’,而不是‘滚出去’。
况且他搅扰了季路元的好事,世子居然也没有揣着竹骨扇飞速下榻,蛮不讲理又气急败坏地狠敲他的脑袋。
“……世子。”
季十九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壮着胆子又向卧榻的方向走了几步。
“世子今日怎么不骂我了?”
他又怂又弱地试探问道:
“世子现在,现在还是人吗?”
毕竟话本子里也讲过的,人在身死之后,倘若神魂有幸回归,不论生前脾性如何,回归之时都必定会变得无比的宽容大度。
“世子能见光吗?要不,要不我先去把窗子关上?”
季路元:“……”
室内一时沉寂,少顷,季路元才慢慢转过头来,顶着一张苍白虚弱的脸,木然却又莫名杀气腾腾地冲着郁棠伸出了手,
“阿棠,我扇子呢?”
“你做什么呀?”
郁棠笑着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里,
“十九还不是在担心你。”
她招手示意季十九靠上前来,继而又抬臂撩起最外层轻薄的纱帐,让外间的日光尽可能地投到里侧的床榻上来。
季路元的脸就在这片煦暖的日光中渐渐染上了些勃勃的生气,郁棠眉眼弯弯,指着季路元给季十九瞧,
“十九你看,季昱安已经好了。”
她冁然莞尔,笑着笑着,眼底便又沁出了些许泪花,湿漉漉的半月眼晃碎了浅薄的日光,亮晶晶又明闪闪,璀璨灿烂得不像话。
“再不需要担心了,从今往后,每个月的十五,我们都可以安心度过了。”
牧达甫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他仔细为季路元诊过脉,留下一句‘甚好’与几张进补的药方,随后便又背着小药箱去往了别处。
季路元本也打算尽快离开此地追赶北上的队伍,他给商言铮与郁璟仪分别送了信,又交代了小叶一些事情,桩桩件件准备得圆全周至,不想临到头来却生了变数。
——郁棠生病了。
她前几日本就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季路元,加之思虑深重夜不能寐,身体早就撑到了极限。
先前尚且有事吊着她的精神头,眼下顾虑已了,那点子藏在暗处的病痛便如冰层之下涌动的江水,循着突破口一股脑地迸流而出,眨眼便将郁棠淹没了个完全。
“季昱安,我好热……”
郁棠烧得迷迷糊糊,脑子都不清楚了,只知道攥着季路元的手无意识地絮语呢喃,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沐浴,一会儿又异想天开地要去山间纵马,颠三倒四不着边际,总之半刻没个消停。
季路元连夜在主屋旁侧的边厢里砌出个灶台,一日十二个时辰烧着热水,每半个时辰便换水为郁棠擦一次身,如此这般折腾了三天两夜,郁棠的高热才终于褪了下去。
第三日的亥时三刻她才悠悠转醒,脑子尚未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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