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的时候,妻子正怀着孕。
那时正是深秋,漫山都是枫红,她满眼温柔。
她诞下龙凤胎时,他提着马刀在战场上杀敌,在泥水与冰雪中打滚,双手沾满血污,盼着念着望着天空思念家人。
等他收到她寄来的家信,霞光笺上裹着尘土与鲜血,隐隐还有泪痕。
随着家信一同传来的还有她和孩子们的死讯。
幸福需要一点一滴的积累,十二年的幸福只要一瞬间就能被摧毁,变成世上最噬心的痛苦。
一夜之间,卫博陵失去了妻子,失去了所有的孩子。
一次又一次传来的家信,战报,同时也传来亲人好友,知交故旧的死讯。
有很多人死在了叛军手里,另一些人死在了意图杀死叛军的同僚手里。
昨日的父子兄弟,今日的仇敌。
算一算时间,南乐应当就是他从未见过的那对龙凤胎中的一个。
卫博陵,“这孩子说什么我都一定要带回去。”
霍林南笑容顿住,面色一变,“不行。我容你留在这里让你见这一面已经是不该。你不能将这孩子带走。”
气氛从方才的故人闲聊顿时变得箭弩拔张。
卫博陵的语气沉了下来,“我从来都不知道老头子还活着,我的女儿也活着。这孩子你们藏了十几年,不让我这个做父亲的见。现在老头子不在了,难道还不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尽一尽心?”
他的目光令人心底发寒,“霍叔,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的性子。”
霍林南当然知道卫博陵的性子。
他曾经是最被卫光卿看重的孩子,也是被军营上下认定能够接过卫家世代祖业的人。
他更知道一个失去孩子将近二十年的父亲会有多煎熬,当这父亲见到自己失去多年的孩子,那种煎熬会让他死也不肯放手。
现在卫博陵不再是当年效忠帝室的卫家少将军,也不是锋芒毕露的毛头小子,他们已经不再是同袍战友,可以交付后背的人。
时间能够改变太多东西,曾经的一家人现在各为其主,明日在战场上见到便要拔剑相对。
若是卫光卿在世,说不定还能够留住自己的孙女。
但以卫博陵如今的能力,他霍林南想要拦,一定是拦不住的,最多白白添上几条人命罢了。
只是霍林南不懂,为什么这消息稳妥得瞒了快二十年,现在却传进了卫博陵的耳朵里。
但既然已经传进了卫博陵的耳朵里,人都堵上了门。
想要将人带回南边,怕是从卫博陵知道这件事起就不可能了。
至于这孩子这些年跟着卫光卿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若是让卫博陵知道,他根本不敢想卫博陵会是什么反应。
霍林南叹了一口气,弯腰收起一旁的线香,“罢了。我一个老头子能决定什么。少将军,您叫我一声霍叔,我就再叫您一声少将军。您带走自己的亲生女儿,我没什么可说的。只希望您将人带走的时候,看在旧情分上留这些孩子一命。他们毕竟也是你父亲养大的人。”
卫博陵笑了,“好说。”
他侧过头,“不过她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霍林南,“名字?”
“我当初一早就和她母亲为她准备的名字明明是卫行露,怎么会变成南乐呢?南乐,南乐,岂不是难以安乐?”
霍林南说,“这是老爷子的意思。南朝乐土。”
卫博陵冷笑了一声,“南朝乐土?既是乐土,老头子为什么这么多年隐姓埋名,不敢露面。怕不是就算他有心也一样自己都进不去新京面圣。他自己有真正踏上过那片乐土吗?”
霍林南不肯言语了。
当年卫光卿身受重围,失踪了三月。
皇帝还未见尸体,就急急忙忙的办了葬礼,昭告天下卫光卿的死讯,迫不及待的将卫光卿留下来的部众与一众权贵瓜分。
等到卫光卿带着余下的三千人马九死一生的南下避难,走到江淮河畔,却被驻守河畔的权贵阻拦,严加防范,一纸调命下来,赐了个徐州司马,受命北还。连入新京接旨都不允许。
帝室要的不是活着的卫光卿,要的是一个死得壮烈堪为标杆的忠贞之臣。
这些年他们这些人遭遇的南渡士族权贵种种轻视限制,帝室的提防与冷对。霍林南都是亲历者,怎能不灰心。
卫博陵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说对了是不是?”
他仰头看着面前的神像,眸光冰冷,手按腰间长剑,“当年三十万劲旅,仪明,延逸,弥香,我大姐含诛,二妹向月,三妹媚珠。”
出征时三军尽发,云旗卷海雪,声动九天,杀气横千里。
谁能想到豪情万丈的将军,年轻健壮的士兵们,他们的生命永远被定格在了二十年前。
匡扶社稷,勤王救驾八个字,让他们一辈子都没能再回到家乡,没能再见到家人。
他们誓死报效的帝室对他们只有猜疑。
他们死在异乡,死的无足轻重,毫无价值,只有家人会为他们痛哭。更有甚者,家族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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