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听着林夫人的字字句句,心口又痛又涩,几乎忍不住要哀求对方别说了。
别说了,一句话都别再提了。
往昔的风光快活在脑海深处浮现,他这一生纵情享乐,想起过往便也只有快慰无憾。
只是此时再想起那些放浪形骸的日子,曾让他无比快乐的事情,却只有痛苦与后悔。
南乐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林夫人,听她气势汹汹说完这一通。
她越说,南乐笑得愈发灿烂,颊边荡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林夫人被她笑得不明所以。
南乐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察觉到那道如有热度的视线,
她微微侧头,正对上林晏的目光。
男人的眉眼英俊,面上却是惨白似霜雪,眼底隐隐含着一层水色,似有哀悔。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花了很大精力和代价才养好的人开始每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都是这样狼狈虚弱,伤痕累累的样子。
南乐目光微移落在沈庭玉身上。
少女站在林晏的身边,才显出高挑竟不逊色林晏多少,只是到底女儿家瘦弱了些。
他用瘦弱的臂膀勉力撑着林晏,一双手将林晏的手臂抱在胸前,好似十分紧张关切的扶着他。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容色,哪怕是布衣钗裙,最平常的衣裙,穿在沈玉身上却也无损少女的倾城绝色。
两个人端端立在一处,恰如日月同辉,果真是好生的般配,只是与这里,与平凡庸常的日子,与这座粗陋的小房子太不相配。
南乐的笑容微滞,继而变得有些许苦涩,“您可真了解他。谢谢您的这一番好心提醒。”
她看着林晏,话音微顿,嗓音柔和,“不过您放心,避而不见,三心二意。这些他都已经对我做过了。”
林夫人变了脸色。
林晏的表情失了控,点点滴滴的回忆涌上心头,他总算体会到了一回过往那些被他所弃的女子口中所谓‘锥心’之痛。
不愿面对的感情,在此刻到底是避无可避。
他无法再继续骗自己。
可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总有些东西是在失去之后,方才明白自己曾得到过什么。
他已经做下那样多的错事,将南乐的一颗真心磋磨殆尽,如今要再讨,怕是也讨不出另一颗完好的了。
少女穿着一身最不起眼的旧衣服,眉眼弯弯,乌亮的双眸清澈柔和,身上好像永远带着山水间的野性灵气,笑容干净又灿烂,颊边酒窝清甜,一如初见。
“我知道他不会娶我,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知道自己身份低贱,配不上你们林家的门第,配不上宁安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我知道林晏他爷爷是太保,他出身高贵,你们世世代代都高贵。我清楚的。这些我都已经清楚。我不会再痴心妄想。你们都可以放心。”
从前她哭着问他,‘我有哪里做错了?林晏,我是乡下人,我是不会说话。但我不是你养的狗专门为你看家守门,你想回来就回来,想一晚上不回来就不回来。你以前明明说过会陪我,你会好好照顾我,不让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我会等你,我会担心你。”
她牵着他的袖子,满脸羞涩,“你答应我,以后早些回来,别让我总是一个人。”
她会哭红了眼睛骂他,“猪狗才配种。才要掰着手指头算爷爷是谁,爷爷的爷爷是什么。”
可现在南乐笑盈盈的看着他,她心平静气地说她已知道,她已清楚,她不会再痴心妄想。
她分明就站在他面前,却好像又跟他隔出了一个世界的远。
林晏恍惚许久,方才好似一场大梦初醒,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生出巨大的恐慌。
他情愿她骂他,他情愿她哭着吼他,情愿让她打上几下,却也不想看见她这样的笑容。
他脑中嗡嗡作响,面色阴沉几近凶恶,一双眼却是红了,半响,才从牙关里挤出一句,“六百三十二文,我林晏的一条命,只值这么一点钱?”
曾经他想过千百次终有一日会回到新京,继承爵位,做回宁安候,在这偏僻地方的一切都会变成一个无人在乎的荒唐梦。
他想过他们会分别,南乐会不舍,会哭着求他不要抛下自己。
他辜负过太多女人,见过太多女人挽回一段不可能的感情时颜面尽失的样子。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未碰过她,绝不给这乡野女子能诞下孩子,拿着这血脉低贱的孽种要挟他的机会。
他早已想好了,南乐年岁还不算太大,他可以给她一些钱财,再给她寻个稍体面些的人家将她嫁了,保她后半辈子平平安安,便算是偿还了她的恩情,很对得起她。
林晏想过千百回怎么绝了这女人的痴心,却没想过真到这一刻,不舍的,痛苦的,难以放手的,想要挽回的竟然是他,落落大方放手的会是南乐。
他骗不过自己,更骗不了旁人。
他根本不愿看到她另嫁,他受不住她与他人结发白头。
这小妇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性子便就也这般黑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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