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入了屋,戊岳走在前头,微微侧身,等到氿绒进来了,方才侧身轻轻将门掩上。
氿绒自顾自的走到了里屋的竹榻边,伸手拿过一旁的帕子,从劈啪作响的柴火烧着的铜壶中倒出了些热水,倒入那木桶里,仔仔细细的将一双裸足擦了个干净。复又将一双脚放入木桶中,有些不安分的玩起了水,雪白的帕子搭在木桶的一旁,被那白皙的玉足撩起的些许水花打湿了不少,洇出了一片奇妙的痕迹,蜿蜒的弧度说不清像什么,氿绒兀自看着那湿润的帕子出神。
“……氿水。”
似乎有人在说什么。
“……绒……氿绒!”突的一只大手遮住了氿绒的视线,氿绒看着那掌心,微微抬头看向人,戊岳低头看着他,而氿绒也傻愣愣的抬头看着人,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觉得两者都像傻瓜一般。
“咳。”山神大人清了清嗓子,入了夜,戊岳显然也准备歇息了,连平日里所着的短褐也除了,上身未着寸缕,只是袒露着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宽肩窄腰,看的氿绒面上一热,忙得别过头去。“你方才说,氿水未竭一事。”戊岳示意人往一旁挪挪,自顾自的大剌剌的岔开双腿,往那竹榻上一坐,侧头看着那面红耳热的兔子精,一本正经道:“仔细跟我说来听听,你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兔子精皱了皱鼻子,有些焦躁的踢起了水花,轻轻的用趾尖拨弄着水,看着那一圈圈涟漪的水波,与映在盆中自己模糊的面容,氿绒若有所思道:“不大记得了……我只记得,日头很大,氿水虽是未竭,不过,能饮的水,也都被污的七七八八了,我生来,便记得我应该留在氿水边,氿水如此,我心也难安。”氿绒抬头看了看天花,夜里黑,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什么,歪了歪头,自然而然的将头枕到了身旁的戊岳的肩头。
“我要看看我生长的地方,究竟怎么了,我便与那些个想要霸占氿水地方的畜生打了一架……”说到此处,那兔子精似是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看向人,嘿嘿一笑:“输了嘛这不,就被撵走了,误打误撞,跑进来了。”
戊岳被氿绒枕上时,身躯略略一僵,却未将人推开,或是甚么,只是默默地听这小兔崽子讲了下去。末了,戊岳道:“今天无非也是吾让凌百与杨舒下界打探消息归来,他们也略略提及氿水一事。”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伸手覆上那小兔崽子的眼。
“你干……”
“闭上嘴巴,听我说。”戊岳的嗓音很沉,没有什么情绪,一如平日里那副寻常端着架子的模样,却又带了点莫名的温柔:“氿水未竭,却也将尽。”
“为何!”猛地一下,便是把覆在自己脸上的大掌给拽了下来,而氿绒看到的,却是令自己有些惊惶的一双眼。那里有着暗涌,似是赤裸裸的火焰,又似是明灭的丁点星光,而氿绒的目光随之上移,只见眼前人的额心隐约现出一道未曾见过的蜿蜒的纹印。“那……那我们……住哪儿……”氿绒吃了一惊,连带着质问的气势,也弱了不少。
噼啪一声,烛火跳动,只是眨眼瞬间,氿绒方才看到的,仿若幻象,眼前的男人,依旧是那个赤裸着上身,着着短打的凡夫一般的男子。
“因为,你不是氿。”戊岳幽幽的吐出了一句。
氿绒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百余年的修为不太够用,他的小脑瓜,有些转不过来了。如果戊岳说的,他不是氿,那谁又是呢?一个人被告知”我非我“,此等悖论,又是从何而来?氿绒想不懂。
还未等氿绒消化完这个问题,戊岳弯腰,将氿绒的一条腿,拉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膝头,拿过一旁的帕子,仔细的一点点替那兔崽子的脚,慢慢的拭去那沾着的些许水,柔软的帕子擦过逐个趾间,一点点轻轻的揉搓,带着点酥麻。氿绒只觉得浑身都好似酥了一般,有些焦灼,有些难受,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有何不对,脸热腾腾的,他想,大概可以煮地蛋汤了罢。
戊岳的神情无比仔细,无比认真,没一会儿,又将氿绒另一条腿,拉了上来,一边一如方才那般擦拭着,一边道:“氿乃水戍,氿水之所以叫氿水,不过是因为,氿之名罢了。”将一双白净擦拭干净后,戊岳将帕子往那木桶里一扔,氿绒一时间,竟觉得,男人看自己的表情,一如那日自己莽撞入山,初见时,他看着地蛋与果子时的那副认真模样。氿绒有些不满的皱了皱鼻子,心里暗哼,敢情是把自己当食物了。心中所想归所想,却也只是老实的盯着人,似是在等人把话说完。
戊岳看了他一眼,这小兔崽子的些许心思,怎么能瞒得过他。戊岳却也未点破,只是将一双白腿放到了榻上:“数千年前,氿……”说到此处,戊岳突的皱了皱眉,不再言语,静默了好一会儿,复而叹道:“前尘往事,说来无用。不论如何,如今我与你一样,也在想法子,留住氿水。”看了看正要张嘴说话的氿绒,戊岳难得的笑了笑:“你就住这。旁的,我管不了,可你既然来了午山,便住下罢。”
氿绒看到那戊岳的笑,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否又做梦了。
那能否被称为笑容,也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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