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他,当初同行那群人,除了柴擒虎之外,余者最多不过会些日常用语罢了!谁跟自家少爷似的,恨不得长仨脑袋瓜子……
几日后,水势稳定,民夫们终于能回家。
王叔便以柴擒虎和阿发无处落脚,可怜他们为由,请他们去自家住下。
无人生疑。
回去的路上,王叔看着道路两旁的农田道:“……他们专等水把田地淹了,再贱价买。年景好的时候,上等田一亩便要三四两,便是寻常时也要二两多呢,可就因为淹了,他们只混给几分银子!”
等老百姓卖了田地,那些地方的堤坝就好好修建,再也没有水患,那些达官显贵们便守着那些田地,再让这些长工们来种,他们坐享其成。
一年年如法炮制,这一带成千上万亩良田都只得几个姓氏罢了。
而官宦乡绅名下田产无需纳税,久而久之,百姓们无过冬之粮,朝廷无入国库之税银……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柴擒虎一路走,一路看,一言不发。
阿发虽听不大懂王叔说的话,可看着路边田地里满面风霜的农夫,再看他眼中的愁苦,多少能猜到几分,心中不是滋味。
很快到了家。
王婶儿和那一双儿女都是很善良的人,听说柴擒虎和阿发无处落脚,一点儿都没嫌弃家里多两张嘴,只是转身去收拾屋子。
农户人家,房舍不大,柴擒虎和阿发一来,王家的儿子便要打地铺。
柴擒虎心下不忍,非要他上去,却把那小伙子惹急了,一张黑黑的脸上透出血色来,“你是客!怎好叫客人睡地上!”
两边争执不下,索性都睡地上。
王叔:“……”
这位小大人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空那么老大一块干啥嘛!
接下来的几天,柴擒虎、阿发和王叔都开始按计划忙碌起来。
暗中护送的侍卫们打从他们离开大堤就注意到了,很快接上头。听柴擒虎说要带不少人证回去,半点没有质疑,只问该怎么做。
“卑职们离京之前已接到皇命,此行全凭大人做主。”
柴擒虎满意地点头,就地蹲下来,在湿嗒嗒的泥地上迅速画了周遭一带的地形图。
“我们取官道回京,唯一的风险在从宜州上官道的这一段路上,”他半蹲着往东边一指,“那一带地势低洼,月前接连发水泄洪不畅,陆路被淹了,要先坐船,然后再转小道翻山,最快也要两天。
若天气不好,拖家带口就更慢了,日也很有可能。”
在这期间,敌强我弱,敌暗我明,很容易出事。
那侍卫首领沉吟片刻,“大人,是否要向官府……”
“不必,”柴擒虎明白他的意思,“贼党多年来盘根错节,虽说本地官员也是新任的,焉知官府里没有他们的爪牙?我们贸然求助,反而可能自投罗网。
虽有些难,但那些人证多是青壮,又是本地人,颇擅长翻山越岭,咱们提前备好药材、马匹和吃食,小心行事,只要翻过山去就好了。”
除了庆贞帝派来的几个人,现在柴擒虎谁都不信任。
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期间又下了一场细雨,烟雨蒙蒙,水天一色,衬得那白墙黑瓦越发清雅秀丽。
但柴擒虎无暇欣赏。
如画的美景之下,正酝酿着波涛汹涌,稍不留神就是尸骨无存。
“大人,小心着凉。”
阿发取了一件薄衫来与他披上。
夏日已过,饶是江南细雨中也微微带了凉意,顺着风势斜落下来,外地人最易感染风寒。
柴擒虎自己系上衣带,忽然问道:“阿发,你怕么?”
阿发一怔,挠头笑道:“我的命是老爷给的,早就没在怕的了。”
“可是我怕。”披好外衫的柴擒虎却道。
阿发傻眼。
他是担心自家少爷来着,也曾想劝,却也知道劝不动,故而不曾开口。
可……
“是不是觉得我既然来了,又走到这一步,不该说这话?”柴擒虎半趴在窗前,盯着外面飘散的雨丝说。
水汽很重,细碎的水珠凝在眉间发梢,叫他的卷毛看上去都不那么卷,微微服帖着,有种不同寻常的肃然。
阿发都傻了,木然啊了声。
难道不是吗?
圣意难为,皇上让您来,您自然推辞不掉,可一口气出来这么许多钦差,能有一半有结果就不错了。既然怕,索性装傻充愣不好么?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怕……还有用么?
“以前我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柴擒虎却又笑起来,一截小虎牙若隐若现,恰如少年时半遮半掩的锋芒,“总觉得天大地大任我闯荡,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长大了,爹娘也老了,又有师父、师兄,小师妹……
那些关心他,照顾他的人,也都成了他的软肋。
若他孑然一身,死又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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