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乃薄情寡义之辈。
车里的师雁行听见,反倒忍不住笑起来。
“瞧瞧,又没花你的银子,做什么这样愤世嫉俗的?”
胡三娘子给她说得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一回,末了又道:
“这哪里是银子的事儿?只是觉得此人冷漠非常,非善与之辈,倒是可惜了掌柜的这么久一片真心。”
顿了顿,又忍不住小声嘟喃道:“这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呢!有日常吃的那些东西,放到城外不知能救活多少穷人了。”
论理儿,胡三娘子讲这样的话着实僭越,但她性情耿直,又满腔热血向着师雁行,深知她一路走来多么不易,故而见孙良才一家如此凉薄,难免心灰意冷。
风雪越发大了,从车帘子缝里钻进去,师雁行顺手紧了紧羊皮袄子。
“是啊……”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渐渐远去的孙宅,一时心潮起伏。
孙良才此举确实有些凉薄,但真要说起来,对方也没什么对不住自己的地方。
毕竟虽有孙良才贪便宜给母亲办寿宴在先,可后面双方相熟确实是起于利益交换,是她有所图谋。
而当初王德发发难,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孙良才私底下确实帮了忙。
这个人情,师雁行认。
而给孙母送菜,也是当初师雁行主动提出的,怪不得别人。
她从来不轻易承诺,但只要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况且如果只因为孙良才不够热情就断了给孙母送菜,若叫外人看来,难免有攀了高枝,喜新厌旧之嫌。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名声这种东西对商人而言可太重要了。
孙母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又有基础病在身,不怕说句不好听的话,还能再活多少年呢?
一天只有几道菜而已,照如今师家好味的体量,不过九牛一毛,能换个知恩图报念旧的好名声,值了。
县学也快放假了,转过年来二月就是县试,而且又是大考之年,紧挨着八月乡试,县学内许多秀才也是蠢蠢欲动,想要下场,故而最近找老师请教的人颇多。
临近晌午,师雁行干脆先带着胡三娘子去买了新鲜的瓜果菜蔬,再去拜访师父师娘。
到的时候上午的课业刚结束,裴远山回这边来时,身后还跟着几个学生。
师雁行远远瞧了眼,竟看见了熟人,正是三名资助者之一的孟晖。
孟晖也看见了她,当时还愣了下。
十几岁的少女正是抽条的时候,才几个月不见,这位少掌柜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的身材更加高挑,五官间的稚气褪去不少,饱满而圆润的面庞上显出几分成熟和老练,目光也越发锐利。
她裹着一件淡紫色的缎面袄子,白色的绒毛簇拥着下巴,越发显得娇俏,像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嫩桃花,灼灼其华。
可那通身的气势凌厉非常,足以掩盖性别和年纪所带来的些微劣势。
裴远山看见她明显很高兴,语气也十分亲昵。
“站在雪地里做什么,还不进屋找你师娘?”
他为人肆意而畅快,从未主动掩饰过这份师徒关系。
师雁行笑了笑,目光落在裴远山身后的几个学生身上,冲他们微微行了一礼。
为了保全秀才公们的脸面,师雁行资助的事并未对外张扬。
她装着不认识孟晖的,而孟晖在感激之余,却也感受到了淡淡的羞耻。
虽说士农工商,可自己如今能够心无外物,专心读书,确实是受这位少女的恩惠。
实为大恩。
自己非但不能回报万一,反而还要对方体恤,主动帮忙维持这可笑的自尊……
其他几个秀才不知原委,纷纷还礼。
师雁行避开,只受半礼。
孟晖便道:“先生今日有客,学生便不打扰了。”
其他几人听罢,也先后告辞。
等师雁行和裴远山进屋了,那几人才忍不住窃窃私语道:
“之前我便曾听说先生好像收了个女弟子,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竟不认识她吗?便是这两年风头正劲的是师家好味的掌柜!”
“竟是此人?怪到我说似乎在哪里见过,原来不是错觉……可这么一来,不就是商户了?”
说话那人微微皱眉,显然,心里有些不大自在。
他们虽未对裴远山行过正式的拜师礼,但是确有师徒之谊,也算是半个弟子。
谁成想那商女却做到了他们不曾做过的事!心里难免疙疙瘩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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