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方晓。韶声去而复返。她从外间推开门,春日清晨的寒意一下便灌进了屋子,还带着朝露的湿气。“起来!”声音比人先至。齐朔并不搭理她。他抱着被子,仍然倚在床头。——从醒来之时,他已经保持同样的姿势,枯坐许久了。韶声快步进了房,却在床前停下。她隔着床帘,抱着手臂,提高声音:“过几日我父亲要引我与周大人见面,叫我投其所好,打扮得雅致些。说我平时穿着不能入眼。你不是大家出身,最懂什么是雅?起来帮我选!”只过一夜,便已经是完全接受了周家婚事的样子了。反正嫁过去也是做官夫人,仍然体面,仍然尊贵。对于自己这种没本事的人,也不算太坏。韶声是这样说服自己的。齐朔心不在焉,他不在意她为何一夜便转了性,甚至连周大人是谁,都不问一声。似乎是本能牵扯着他的嘴角,与韶声对话:“小姐昨日落了一套衣裳在此处,我收在了旁边的柜子里面,小姐打开便可取。”韶声不满意他的敷衍:“都说了我的打扮不行,要重新选!”齐朔竟认真辩道:“小姐平日并不穿这种样式,或可一试。未必不合适。”韶声认为他是在推脱,甚至胡搅蛮缠,心里的火气不由得窜了上来:“也说了要雅致的!雅致至少是素净的!你不是早就考中了举人吗?怎么婆婆妈妈的?是听不懂人话?””那便听小姐的。“此时的齐朔表现得异常温驯。往常被如此喝骂,他总要呛韶声几句。这倒让韶声也不好再发作,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不咸不淡地说:”那你赶紧起来,随我上街,去铺子里挑。“”好。“齐朔并不问缘由。上街进了韶声相熟的铺子,便容易遇上曾经的熟人,这对他而言,可以算得上十分凶险了。对韶声也是。但他们无人提起。齐朔坐直了身子,伸手拉开床帘。这突然的动作,吓了韶声一跳。齐朔只着中衣,胸口微敞,隐约中,玉石一样的肌肤上,露出些肌肉的线条。他美丽的面容,带着些晨起时的倦容,直直地闯入韶声眼前。她的脸上开始发烧。连忙别开,抬脚就走:”快点收拾,我在外间等你。“紫瑛见韶声急急忙忙地出来,神色不对,便迎上去问:”小姐这是怎么了?“”没事,他在里面磨蹭。等他好了我们便出发。”韶声坐下,反问紫瑛,“快入夏了吗。怎么这么热?”紫瑛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但仍老老实实答:“我觉得还是有些凉。小姐来时,也因畏寒加了衣的。”说话间,她的手笼在袖里,还不自觉地跺了跺脚。“小姐,我让元宝去厨子那里弄些吃的。早上来得太急,小姐没用早膳,便在这里将就用用吧。”紫瑛又将手拿出来,向手心呵一口气,再搓了搓。这处院子里,除了韶声给齐朔买的小厮元宝,还另雇了一名厨子,负责院中人的伙食。韶声却拒绝了她:“不必,等里面的人出来,我们就走。不要耽搁。”“是。”紫瑛只好起身去了厨房,把元宝叫回来。齐朔随着韶声出门时,只穿一身素白苎布粗袍,长发以素带束起。并未着上回的翠绿锦衣,也未敷粉熏香,装扮出勾栏样式。周身不饰雕琢,反而更衬得他容貌极盛。韶声看他一眼,感觉脸上又要烧起来了。不过她很快便抬起袖子,遮住脸上的反应,这情状落在人眼里,显得十分嫌弃。她本来还想,鼓起威风骂他两句,说他大白天的穿一身白,要给谁戴孝?实在是晦气。但最终并未说出来。至门外的马车前,她一路上只说了一句话:“上来。”是她自己先上了马车,在车里要齐朔与她同乘,不得已才开口。齐朔上了车,与韶声相对无言。心不在焉写在了他脸上。韶声倒没空管他。她掀开车帘,忙着向外张望。马车行至一处气派的铺子。
铺子矗立于京城纵贯东西的主街上,街道尽头便是巍峨的皇城。铺面上头挂着一幅巨大的匾额,上书“鸿意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铺子是京城最大的布庄,也兼卖成衣。却取了个书局一般的雅名。此时,韶声出声吩咐车夫:”张大,停车。“待车停稳,她踢了踢对面的齐朔:”老实在车上呆着,不要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呢?“齐朔无动于衷。韶声不与他纠缠,放下车窗上的帘子,确定已经将车内景象,遮得严严实实了,才自顾自地下了马车,带着紫瑛进了铺子。留下车夫张大守着马车,以及车里的齐朔。她可不能带着齐朔这个钦犯,在人来人往的京城主街上,四处招摇。若是被旧识认出,知道齐朔没死,不说齐朔自己,便是一条窝藏重犯的罪名扣在韶声头上,她的性命也要覆于一旦了。虽然,韶声不觉得自己会如此倒霉。京城偌大,哪那么容易遇上旧识。就譬如她,在各处铺子里逛得已经算是频繁了,还从没一次遇上过熟人。不说梅三小姐梅允慈,就连同住一府的柳韶言,她都没遇上过。但还是有备无患。若真叫人碰上,她还没来得及用齐朔去坑害柳韶言,便先把自己折进去,实在是太亏了。她便仍然将齐朔留在马车上了。韶声一进门,她在鸿意阁的相熟的伙计便迎了上来。”柳二小姐好!紫瑛姑娘好!“那伙计微屈着身子,与韶声保持着亲近又不逾矩的距离,颇为热情地招呼,”小姐这次光临,是要看些什么?我们新进了些明彩的料子,其中有几匹蜀中来的稀罕货,日光照上去,角度不同,便能有不同的颜色。小姐要不要先看看?“韶声经常光顾这家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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