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陆满庭还收了力道,每一鞭都不至于让老皇帝即刻死去,像是故意地折腾,要让老皇帝好生地感受被鞭打的滋味。老皇帝终于受不了,痛骂道。“为什么?为什么朕对你这般好、这般信任你,你却要恩将仇报?!”陆满庭停下动作,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悲凉。他挥了挥衣袖,侯在门边的侍女被甩了出去,半掩的内殿大门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合上。卧房里,就剩下陆满庭、老皇帝和苏吟儿三人。陆满庭抚过敞开的衣柜、雕花的月门、书桌的棱角处深深浅浅的刀印,还有置物架上摆着的精美青花瓷瓶。他拿起地上的铁链,在锁头处摸了又摸,清润的眸底是藏不住的巨痛。“恩将仇报?这些都是你该受的惩罚!”他望向惊诧的老皇帝,一字一句皆是疯魔。“二十三年前的灭门惨案,难道你不用还么?!”二十三年前,大将军陆鸿打了胜仗,领着三万将士从关外回来,老皇帝亲自来迎。当年的老皇帝正值壮年、意气风发,不似如今这般昏庸,晓得忌惮朝中权臣,偶有闲情逸致会批阅奏折、管理朝纲。城门口,陆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顶软轿以及三万将士。侯在两旁的老百姓们早早就听说了,陆将军带回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生得花容月貌、娇美异常。陆将军甚是爱怜,远在漠北的时候,两人就择日完婚了。那软轿里坐着的,定是陆将军新娶的夫人。陆将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皇上万康!”老皇帝赶紧迎上前:“快快请起!爱卿辛苦,朕为你举行了宫宴,你可一定得来。”陆将军应下,君臣之间相互恭维了几句,大街上,当着老百姓的面,委实不方便多说什么。老皇帝瞧了眼陆将军身后的软娇,好奇道:“那可是你刚过门的妻?”陆将军笑了:“内子羞涩,没见过大场面,皇上见笑了。”按照大庸国的规矩,妇人坐在软娇中,不得天子的召唤不能随意出来,恐冲撞了天子。老皇帝也不强求,没说什么,恰好一阵风刮过,吹起红色的珠帘,露出一张美若芙蓉的脸。那莹润如脂的肌肤、秋水般的眸子、红艳艳的唇儿,直让老皇帝看呆了。陆将军干咳了一声,侧身挡住老皇帝的灼灼视线,提醒道:“皇上?皇上?”“哦,”老皇帝半晌回过神,眸中不乏失落,勉勉强强地笑道,“今晚的庆功宴,带着你夫人一同前来,也好介绍给朝中大臣认识认识。”陆将军笑着应下:“行。”老皇帝回了皇宫,跟丢了魂似的,浑身不得劲,没用午膳,早早躺在床上午休,眼前尽是刚才见过的美人儿。恰好大理寺汪正卿、刑部尚书和左右都御史前来谏言,商议不久前的一桩案子,见老皇帝兴致缺缺,问了多遍,终于套出了话。大理寺汪正卿:“皇上想要陆将军的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刑部尚书:“对,就看您舍不舍得。”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把计划说给老皇帝听,老皇帝心有疑惑:“听说他俩感情甚好,他能舍得?”左都御史:“这哪是他舍不舍得的问题?天子在上,看上他的女人是他的荣幸!”右都御史:“那可不是?皇上您不是忌惮他么?担心他功高盖主?不如借着今晚的机会,来个斩草除根!”大理寺汪正卿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皇上,难不成您怕?”“怕什么!朕何时怕过?”老皇帝拍案而起,想了想,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头,“陆鸿心思可细了,想要在他酒里下毒,不容易。”刑部尚书拍了拍心口:“放心,皇上,我们是他拜把子兄弟。这事交给我们,准给您办得妥妥的!”陆鸿有六个结拜兄弟,除了大理寺汪正卿、刑部尚书和左右都御史以外,还有大理寺的两个少卿,人称“京中七杰”。七个兄弟自小一块长大,念同一个私塾、捅同一个鸟窝。后来陆鸿参军去了,远在漠北,联系得少了,和另外六人渐行渐远,但难得见上一面的时候,喝酒吃饭也甚是热情。在几人的精心安排下,当晚的庆功宴上,意外发生了。六个兄弟轮番向陆鸿敬酒,老皇帝则全程盯着陆鸿的夫人瞧,眸色很是玩味。觥筹交错间,陆鸿被下了毒酒,瘫倒在地上。满宴的文武百官吓坏了,忙叫传唤御医,却被老皇帝制止了。大理寺汪正卿:“好你个陆鸿,皇上如此器重你,你居然想要谋反?”刑部尚书:“你提前书信给我们几兄弟,希望我们助你一臂之力。我们苦口婆心地劝你,你却不听。”左都御史:“没想到你如此卑劣,竟然想用毒酒谋害皇上,幸亏我们哥几个提前发现了。”陆鸿百口莫辩,怒骂道:“你们血口喷人!我知道了,你们故意陷害我,陷害我!”陆鸿瞧着老皇帝得意的神色,再看了看身侧吓得花容失色的夫人,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老皇帝不管,更不理文武百官的疑惑和声讨,当场下了诏书,将陆鸿以谋反罪打入狱牢,没隔多久,又下令将陆鸿满门抄斩。
陆家三代英杰,共计一百二十三人,全部死在滂沱的玄武门。那日,大雨淋漓、风雨飘摇,全京城的老百姓撑着伞、哭泣着前来送行。老皇帝从回忆里抽出神。二十三年前的灭门案,他当然记得,因为行刑后,六月天忽地下起鹅毛大雪。漫天的白絮飞舞,连着下了整整三个月。大庸国那一年粮食锐减、收成减半,记载的史书上也有这一笔。只不过史书记载的,都是老皇帝愿意让世人看到的那一面。陈年往事,已被深埋黄土。隔了这么多年,怎地又重见天日了?老皇帝大骇,望向陆满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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