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岑妄没空理会小厮。他拿着清单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就这样垂落着,连清单都有些拿不稳,仿佛晚秋枝头遥遥垂落的枯叶。原本松弛到没了人气的精神现在也鼓胀起来,像是死寂了千百年的火山突然活跃了起来,那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气一直往上顶着,顶着,总有一天要喷到火山□□发出来。又或许,那股气已经顶到了。小厮看着岑妄激颤的肩膀,默默拎着东西往后退了下去。但岑妄一直都没用动,可是他人未动,目光确实极其得忙碌,若这目光是有形的人,那它的步履定然是慌张匆忙的,在人群钟穿梭躲避追赶,只为了盯住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是阿萝。是好久不见的阿萝。岑妄告诉自己的同时,心里生了道渴望。上去啊,上去打个招呼,说声话,没什么要紧的,她身边又没有其他碍眼的人,你现在也碍不到她了,她都愿意请你吃喜糖了,所以只是说句话而已,她不会与你生气的。岑妄渐渐被这道声音说服了,他慢慢提起步子往前走去。火山动了起来。小厮立刻警觉起来,迈着小碎步跟在岑妄身后,可是很快他便发现了,岑妄与其说是在走,还不如说是七魂六魄都丢了个干净,只剩几根细韧的鱼线牵引着他往前走去。走着走着,他又忽然不动了,因为岑妄看清了桑萝如今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面料缎子上还绣着蹦蹦跳跳的兔子,领子上围着一圈白白的绒毛,暖暖地托着她的脸。她的乌发间缀着石榴红的簪子,手里提着一盏还未亮起的兔子灯,还有几包肉脯梅子这样的零嘴。她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在准备辞旧迎新,扫去一年晦气,以龙马精神跨过新年。而不似他,一身重孝的粗麻旧衣,满脸都是消沉郁色,路人看了都要避之不及。这样的人何必还要出现在桑萝面前呢?岑妄喉结感到了一丝的干涩,他踉跄退后两步要转身走,却不想撞了人,他也不想抬头看个究竟,只低声道歉。粗麻重孝服也让人分辨不出岑妄的身份地位,被撞的人也就毫无顾忌地‘呸’了声‘晦气’,冲着岑妄道:“大过年的,老老实实在家里守孝不行吗?非要跑出来干什么?”岑妄的脸色难堪了起来。这声倒是惊动了宁萝,她提着兔子灯回头一看,她不大熟悉岑妄的身形,只是那身重孝实在由不得她不想到岑妄,因此她多看了眼,就见重孝之人低垂着头还没说什么,他旁边的小厮已经叫喊了起来。“你在说什么?我们世子爷又不是故意撞你的。”宁萝变了变脸色,未及多想就拂开人群,一把抓住岑妄的手,岑妄这些年在军营里养出的下意识还在,宁萝手才探过去,岑妄就反抓过去想把她一个过肩摔摔在地上。但这一个转身的过当,对上那双眼,岑妄就明显愣住了:“阿萝?”宁萝叹气:“你跟我过来。”不用任何的理智与思考,岑妄就跟着宁萝走了,街上熙攘,彩灯悬挂,唯有他们像两条游鱼要拂开人流海洋,归到他们的去处去。宁萝把岑妄带进了个僻静的巷子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松了手,后退一步,与岑妄拉开了距离,岑妄的手指骤然空落,才熟悉起来的触感又被冷风取代,他有些失落地蜷缩了指头。岑妄道:“阿萝……”宁萝道:“还没有告诉你,我现在叫宁萝,不姓桑了,以后不要叫错了。”岑妄也不大意外,早知道宁萝是要扔掉桑姓的,只是她始终没有告诉过他要改姓什么,现在她愿意告诉他,还和他说‘以后不要叫错了’,这让岑妄高兴了起来。紧接着,宁萝就叹了气:“岑妄,你真的不必如此。”便是岑妄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宁萝也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岑妄,他瘦削了很多,因为本来就长得高,因此显得他整个人有种空荡荡的寥落感,再加上一身的重孝,配着岑妄的模样,仿佛零落的花瓣,有种即将湮灭的破碎感。他的须发应该也很久没有好好打理了,也是,重孝的人按规矩是不该打理须发的,以示因为亲人逝去后,自己悲怆得连活下去的劲头都没了。但岑妄的模样,不是走个流程规矩,而是他当真没了那种劲头。何至于此呢?宁萝道:“你还有王府,还有锦端,你生命里还有很多要做的事,要担的责任,若你当真因为我而消极怠慢,误了大事,反而是我的不是了。岑妄,你要学会向前看。”岑妄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宁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站在那看着他。那瞬间,宁萝忽然有了个错觉,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那条小巷子里去了,只是俯视人的,与仰视人的,换了个个。现在,是她高高在上地看着岑妄了,岑妄就那样柔弱无害地露出了他的弱点,如果宁萝愿意,她可以用一切语言去羞辱他,去践踏他。而他本就在悬崖摇摇欲坠了,宁萝几乎可以不费任何吹灰之力地去摧毁他。只可惜, 宁萝并非那样的人。她收回落在岑妄身上的目光,将它轻轻落在巷口,巷子内幽静清寂, 可巷子外人流来去,叫卖喧嚣声仍旧不绝于耳,仿佛这个巷子是从集市中挤出的气泡, 因为与喜气热闹毫不相关, 因此要被捏碎丢弃。宁萝深吸了口气,对岑妄道:“其实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她轻笑, 意味不明:“我理解你的不甘心,我们确实对彼此充满了误解, 你误解了我, 以为我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 与叶唐有染甚至不惜与他私奔。而我也误解了你和宝珠,你的那些风流。说你是轻信了传言,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岑妄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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