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因为一个美好的瞬间疯狂地喜欢上一个人,也可以因为细枝末节的一件小事就马上抛弃对方。
重新回到沙龙里的秦青并不知道这一点,但他心中是有预感的。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观众对自己评价如何,而是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蒋爷爷。
坐下之后,他面容严肃地看向蒋伯兮。
蒋伯兮心下一跳,莫名觉得紧张。
“怎么了秦老师?”
蒋伯兮的双腿原本已慵懒地交叠起来,现在则马上分开,身体微微前倾,摆出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架势。
廖中方、张诚、周娜娜都用关切的目光看着秦青。他们很想知道秦青这些年的经历。
君绿竹刻意挪近了一些,拍拍秦青的肩膀。这是一个安慰的动作,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当君绿竹得知秦青不过是个孤儿,连高中文凭都没有就出去打工时,她心里涌现的情绪只有不屑。
996对着这个惺惺作态的女人晃了晃爪子,骂道:“喵了个咪的,还轮不到你来可怜秦青!”
君绿竹冲龇牙咧嘴的胖猫温柔地笑了笑,仿佛很大度。
秦青没有在意君绿竹的小动作。他平静地看着蒋伯兮,固执地说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初中刚毕业就出国务工吗?”
“这种事没什么好聊的。”蒋伯兮面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却隐隐作痛。
他真的不想再揭秦青的伤疤!
然而秦青非要把伤疤揭开。
“我不是自己跑出去的,我是被卖掉的。”秦青用最简洁的话语讲述着最不堪的过往,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
苦难的过往早已经成为保护他的铠甲,而他此刻正用这层铠甲来保护最在意的人。
他看向了站在场外的蒋广元。
蒋广元焦急地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摄影师顺着秦青的视线挪动镜头,让满脸心疼之色的蒋广元进入画面。
网络上一时哗然。那些揣测秦青是为了偷渡才跑到游轮上打工的人,现在都觉得脸颊热辣辣的,仿佛被扇了一巴掌。
秦青竟然是被卖掉的!那时候他才十五岁啊!他初中毕业应该继续读高中,然后考大学!他原本可以有一个璀璨的未来!
之前还说自己身边的朋友也是孤儿,性格却非常乐观开朗的那位网友,现在则仓皇无措地掩住了嘴。
她的朋友的确很乐观开朗,也从不避讳谈论自己的身世,那是因为这位朋友运气很好,得到了社会的关爱。
被社会的黑暗面彻底吞噬的那些人,他们的苦难甚至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
秦青闭了闭眼,稳住呼吸,然后才继续说道:“八年前的阳光孤儿院贩卖童工事件,大家可以查一查。我就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观众立刻搜索这桩案件。
事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但因为当年闹得很大,电视台还做过专题报道,所以一切资料都很详尽。
那些被卖掉的孩子们真的太惨了。有的人落入黑煤窑,无声无息死在矿井里。有的人困在烧砖厂,找到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三四十斤,整个人都痴傻了。还有的人被割掉肾脏,摘掉眼角膜,挖走了心脏……
一张张或死亡,或半残的孩童的照片就那么整整齐齐排列在电脑屏幕上,他们的遭遇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
刚才还说秦青格局小、矫情、没什么不能说的那些人,现在只觉得无比羞愧。
这种事叫人怎么启齿?莫说启齿,怕是连回忆都会成为一种无法弥合的伤痛!
让秦青当着数千万观众的面,对如此悲惨的往事侃侃而谈,这是正常的富有同情心的人会提出的要求吗?
究竟谁格局小了?
蒋伯兮的眼睛已被愧疚熬得通红。
顾不得周围全都是摄影机,他就那么烦躁不堪地揉乱了自己精心打理的头发,然后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俯下头来,用哀求的语气低吟:“秦青,别再说了!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秦青苍白的脸,指尖却僵在空中。秦青清澈的瞳仁映照出他狼狈的身影。
蒋伯兮忽然觉得自己不配。
秦青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胆怯,只有坚定。
他缓缓摇头,语气十分平静:“不,听我说完。”
蒋伯兮收回微微颤抖的指尖,万分颓然地坐回去。
“你说。”他握紧拳头,抑制住了想要砸烂这些摄影机的冲动。但他更想做的是给自己脸上狠狠来一拳。
“我告诉大家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想让你们知道,蒋爷爷忽然闯入餐厅叫停拍摄,只是为了保护我。他是一个非常慈爱的长辈。”
话落,秦青看向蒋广元,冁然一笑。
他把自己的伤疤用最直接的方式血淋漓地掀开就是为了这个。
他已经长大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心中最在意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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