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日子未见了。一向听说你在此处修行, 还未曾来拜访过。今天闲着无事, 特走到这里来瞧瞧你。”
说着,他将屋子指了一圈,“今日来一见,你这日子果然过得清苦啊。我心里真是替你不值,你瞧瞧这住的屋子, 哪比家里?前些时我到你们霖二爷屋子里去一瞧,那样气派的陈设家私, 才配得上你们李家的家世。”
他自顾自地在那里品评一番, 了疾只是笑笑, 走到矮几后头盘坐,“舅兄请坐。今日倏然造访,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事?”
这“家中”是指章家,李家要是有事自然会打发管事的上山来传话。其实章家是与他无干的,可因为月贞姓章,他似乎也与章家有了一丝一毫的关系。所以尽管不太喜欢永善浑身的粗鄙之气,也仍然待他客气。
永善心想这趟来对了,忙座回蒲团上,“是有件事想来托付鹤二爷。我们家的境况你是晓得的,也就不瞒你了,老母亲常病着,每月单是吃药就开销不少,虽有那么间铺子,却是入不敷出。我今日来,是想托您在你们家的行当里头替我谋件差事。”
他将两臂张开,洋洋自得,“我章永善自幼饱读诗书,也是一身的本事,这浑身的学问白搁着不用,岂不是白费了人才?”
了疾心里好笑,这也算人才?转头又想,他若得个差事好好做着,也就不用成日钻营着在月贞那头揩油水。他对月贞,乃至整个章家的人,都怀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包容。
这包容也不是全无尺寸的,永善这样的人,做不成什么大事,也惹不出什么大麻烦,无非是想混几分体面混几个银钱。
他心里有了打算,却故作为难地沉默片刻,方应承下来,“这样,我这里暂且不得空,舅兄请回家浅候几日,等我抽空与我大哥商议一下。你也知道,家里生意上的事情都是他在做主。”
“嗳、嗳。”永善想不到他竟如此痛快,心内一阵高兴。这一高兴,就免不得忘形,“要说你们家,就属你鹤年最仗义!早知如此,我才不去霖桥那头绕弯路,一早就该托给你办。”
了疾勉强笑了两下,不欲再与他多话,起身向他行了礼,“我在大慈悲寺还有些事情脱不开身,舅兄愿意多坐坐就只管坐,到了午晌饭堂自有斋饭送来。我得先告辞了。”
永善“嗯嗯”地答应着,蓦地精神抖擞,自觉是高人一等了,再看那些来往的僧众香客,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得意蔑意。
他原打算着既然来了,少不得混顿饭再走。闲逛到饭堂里,见火头僧正在烧饭,走近一瞧,不过是些青菜豆腐,又觉无趣,便自行下山拿了几个钱充面子往行院里设席请客去了。
这一路上都在想,嫁了妹子到这样的人家,到底是有些难得的好处。
这好处不一定是从月贞身上直接“拿来”,但总算是用她去“换取”的。月贞不知不觉地像个秤杆,平衡着周遭的人与事。
隔日要送唐姨娘的棺椁回雨关厢,偏玉朴次日就要动身回京,他自己的事是巍然不能动的,又觉得应当礼重一场。
便嘱托霜太太道:“你不要看她是个姨娘就慢怠了她,好歹要派个家人去,哪怕是只送到城外就回来。”
霜太太还在铺上亲自为他收捡衣裳。地上开着个描金箱笼,她把每件袍子都叠得格外仔细,叠好,又要抹平多余的皱褶。
那浑圆的身子朝下折着腰搁衣裳,显得吃力。说话却维持着一贯殷勤的活跃,“那是应当的,她好歹为咱们李家生了个儿子在那里。缁宣抽不开身,巧兰那媳妇这几日又病了,我想着叫贞媳妇去送她一程,她们两个也算要好一场。”
“也好。”玉朴叹了口,只管在榻上靠着看她收拾,“南京的银子使人送去了么?”
“你放心,早打发人往南京送去了。只是你这趟回京,如何向那萧内官交代呢?我这些日一直替你愁这个,只怕得罪了他。”
玉朴扣着额心道:“这萧内官最是有些小肚鸡肠……回去了再说,我再另想法子周全他。就算他记仇,也不至于为了个女人明着跟我翻脸,无非是背地里下绊子。”
霜太太抱着件袍子唉声叹气,“就是怕这个。人家是宫里头的人,要是在皇上跟前吹个什么风,也够咱们受的。”
玉朴自然比她晓得其中的厉害,可人在此地,纵然百般愁烦,也无计可施,凡事只能回京再做打算。
大概是因为明日要走的缘故,他看她看得不免带点认真。太阳照进来,给她间间歇歇弯下去的身子折断几回,令他回想这一段纷纷乱乱的日子,那些人前的觥筹交错就是那些锦绣罗衣,记不得那一日穿得哪一件,横竖日日都穿在身上。
但脱下来时,只有她看得见他的真实面目。她看尽他的卑鄙与无情,他也看尽她的愚钝与尖酸。这几者之间,像是相互豢养相互成就的关系。
他倏地笑一声,怀着些沧桑的哀情。霜太太惊了下,诧异地抬起头来,只好也陪着他笑一声。
这厢收拾了衣裳,便到这头来托琴太太使月贞去送唐姨娘一段。琴太太心里不大愿意叫月贞去,又不好拂霜太太的面子,只许月贞送出城去就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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