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密鼓瘟疫似的传染着,从这家院墙敲到那家朱门。往日街上的热闹各自归家,隔着那些高矮一的墙,热闹还是那热闹,只是掉了个,从前是墙内寂寞墙外笑,如今是墙外萧条墙内闹。
这一闹便从年关闯过元夕,蒋文兴也由姐夫家回来。临走他姐姐叫他装了好些地里的瓜茄,并嘱咐,“捎回去送到两宅的厨房里,遭霜打过的瓜菜最甜。”
蒋文兴望着来接的小厮将几篓瓜菜往马车上搬,脸上有些不耐烦,“人家要什么没有,你这点东西送去讨不着个人情,反惹人笑话。”
他姐姐将他捶一下,“你懂什么,多少不过是个意思,你回来的时候装了些东西,难道打空手回去?咱们家要别的没有,就这些。”
蒋文兴向泥墙上挂的些腊肉熏鱼望一眼,“好歹捎些鱼肉吧?”
他姐姐舍不得,把眼一翻道:“都说了不过是个意思,难道他们家还缺肉吃?”
蒋文兴闷不作声,心里看不起这列小家子气的做派,却不便说,急于从这土坯墙内脱身,只得耐着性子。趁他姐姐进屋的功夫,他还是去墙上摘了两条熏鱼搁到车上去。
及至钱塘,各家戏酒焰火仍然未断,蒋文兴趁热闹去给二位太太请安,在右边说了一堆吉祥话,又回到左边来。
这日正轮到左边宅里做东道,回请那边宅里的人,琴太太一并还请了些茶叶号里的总管掌柜并家眷,有意要教着月贞打理家务,早起便将月贞叫到屋里吩咐预备酒席的事。
蒋文兴这厢进去,恰逢月贞也在榻上坐着。自年前一别,大半月光景,他心里待月贞的态度有了些不同寻常的转变,暗里盘算着要拿捏月贞,用来平衡他寄人篱下的一种委屈心绪。
拿住了他们家的女人,就如同践踏了他们家的尊严。他俯首帖耳失去的尊严,就能得到弥补似的。
琴太太先使他坐,他撩着衣摆坐在椅上向二人问好。问到月贞时,带着微妙的情绪,因此看得分外仔细,觉得她丰腴了两分,想来这个年关吃得倒好。
他笑说:“太太脸色比年前好了许多,大嫂子也像是比年前富态了一点。”
琴太太笑意蔼蔼地搭着胳膊,摸摸自己的脸,“去年为了渠哥和大老爷的事常哭,气色自然就不好了,年关底下闹一闹,心里不想这些事,倒好了些。”
说着望向月贞,“我们月贞还真像是胖了点,时时见着倒不觉得,文兴大半月未见,一眼就能看出来。”
蒋文兴借机多看月贞几回,“发福是好事。”
倒令月贞冷不防想起了疾从前的一句话,“有时候发起来的未必是福。”她自己也不喜欢胖,低着眼笑,“我倒是不想胖呢。”
蒋文兴道:“胖点有什么不好?瘦条条的身子弱,常日生病。”
琴太太跟着点头,“是文兴说的这个道理。你看芸娘,成日病歪歪的,没有精神头,坐在那里就不喜气。才刚又使妈妈来回话,说是她有些不大舒服,明日的戏酒恐怕不能来陪。你听听,咱们做东道请那些一年忙到头的人,主人家自然该在席上。她的架子倒比我的还大,给你姨妈听见,又要笑我们这头不会待客。”
月贞少不得小心替芸娘辩白几句,“像是真不舒服,大概是昨夜我们王家吃席停住食了,回来马车上她就对我说肠胃里有些不舒服。”
“她一日总有哪里不舒服,不是吹了风就是着了凉,没有个周全的时候。”琴太太浅笑着絮叨,懒得再说,便将眼转到蒋文兴身上,“文兴这趟回去,家里还好不好?”
蒋文兴忙搁下茶碗,“劳太太惦记,一切都好。回来时姐姐叫捎带了些新鲜瓜茄,叫给众人尝尝鲜。”
如他所料,两边太太都只是客气地谢两句,并不稀罕他那点东西。
琴太太又扭头与月贞说明日下晌摆席的事情,“这两月里,想必大鱼大肉的大家都吃得发腻了,你去吩咐厨房一声,叫做些清淡精致的菜色。另吩咐几样素斋给鹤年,他虽然不吃晚饭,摆在那里也是个样子。”
月贞头一回张罗席面,不大知道,“不晓得做什么素斋。”
“厨房里自有单子,他们晓得照着单子做。”
应完事月贞出来,赶上蒋文兴也辞出来。他要去厨房里看小厮卸他捎带回来的东西,两个人正好一道往那头去。
走一段,蒋文兴忽然说,“我给大嫂另捎了样东西,谢大嫂上回为我炸的果子,大嫂可别嫌我的回礼轻。”
月贞偏着脸,自嘲地笑一笑,“还能有我那些面果子轻?街上两个铜板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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