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疾将手抬一抬,“僧人受了戒,过了午时不进食。你吃了,也不算浪掷食物。”
月贞杏眼一挑,“你们还有这个规矩?”
了疾那只手仍摊着,摊得累了,两个胳膊肘便撑在膝上,塌着背,稍稍向前欠身,“你从前没到庙里去吃过斋?庙里给香客预备晚饭,僧人们都是不吃的。”
月贞将信将疑,“才刚还听见他们说连大慈悲寺的和尚也吃晚饭的。”
“不一样,他们是杭州府的大寺,香客繁多,时常忙得顾不上吃饭。有时候也要懂得变通。”
月贞将挑帘子的手收下来,搦正了身,噘嘴道:“我们家卖面果子的,饭点前后生意最好,谁还得空在庙里吃饭?都是进了香就回。”说着,将那两个鲍螺瞟一眼,“你真不吃?我看你也只是用些清粥小菜,晚饭不吃,扛得住饿?”
他稍稍一笑,“习惯了。”
“谢谢你。”月贞拣了一个,迫不及待地咬进嘴里。鲍螺入口即化,融成了她脸上一抹甜的笑,“听说你四岁出的家?”
还有个鲍螺在了疾掌心里托着,托在她面前。他掣了膝上另一只手,拿起他的念珠。十八颗黑檀木珠子嵌着颗红珊瑚主珠,衬得那点红格外耀眼。
他缓缓拨着,“四岁时得了个怪病,医治不好,师父来度我出家才好的。”
“我听珠嫂子讲过。”月贞细嚼慢咽,口齿含混,“是什么病?”
“倘或知道是什么病,倒不难治了。”他垂下眼去,平缓的语调添了丝怅然,“那时候烧得浑身滚烫,听得见周遭乱哄哄的人在喊我,却醒不过来。”
说到此节,他面色有些凄淡,玩笑似的睇月贞一眼,“梦里好像给个女鬼扯着,要拉我到阴司地狱里去。”
月贞听他说得吓人,却不大信,把眼珠子朝上滚一滚,“你做了和尚,再不用怕什么女鬼了。”
了疾从来不怕,只是有愧。但这个秘密他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只能终身在佛前为自己忏悔,为他人恕罪。
他抬起头来,把手朝月贞递一递,口吻像个温柔的命令,“还有一个,也吃了。”
“嘴里的还没吃完呢。”因此月贞就油然而生一种撒娇的叛逆。
可她撒了慌,口里的其实早咽完了。她只不过怕拿了那一个鲍螺,他的手会收回去,人也将端正起身板,贴着车壁。
俯着眼看,他的眉目果然更比高高在上的时候还要好看。她不过想多看两眼。
作者有话说:
月贞:鹤年,你真好看。
了疾:大嫂,请把哈喇子搽一搽。
第8章 听玉僧(八)
这条山路那么长,经过多少绿油油的稻谷田坑,多少古松老树,遥惊燕歌莺啼。
遗憾月贞未能多看了疾片刻,那男娃又回到这马车上来了。仍旧吵吵闹闹地坐在当中,眼珠子向两边滚动,仿佛是为盯谁的梢。
山野里的蝉声一汪一汪地撕扯,像要扒了树的皮。前头有匹快马迎奔而来,到队伍前头,有个小厮打马下来。他撩着衣摆,与琴太太这头的管家说了两句,又赶去后头辆马车上禀报霜太太:
“回霜太太,晁爷爷使小的来回话。老宅子里头屋子席面都预备好了,只等太太奶奶小姐们到。祠堂那头也都收拾妥当了。”
晁爷爷是乡下的总管,既管着李家的田产,也管着老宅。李家与乡下亲戚们的事情,都由这晁大管家从中调停。实在调停不了的,再到钱塘县禀报两府。
丫头挑起帘子,霜太太半副尊驾嵌在里头,马车停住,颠了一路的肉总算风平浪静。她问:“告诉琴太太了么?”
小厮哈腰道:“跟那头的管家说过了。”
大老爷二老爷虽然在钱塘分了家,但回到乡下,仍是一家人。琴太太轮辈是大太太,按理该先回她才是。可二老爷在京里有官职,比大老爷强些,因此小厮先亲自来回霜太太。
霜太太不由得暗暗高兴。二老爷久居北京,常年不回杭州来,有个丈夫却守着活寡。他恐怕早将她这中年色衰的太太遗忘了。只有在这些场面上,她还能沾他的光,强过她妹子琴太太,受人格外的敬重与优待。
她微笑着点头,“晓得了,你亲自到琴太太车前告诉一声,她恐怕有话问你。”
那小厮跑到琴太太跟前又回了一遍,琴太太只问:“新大奶奶的屋子安置在哪里?”
小厮答:“按您的吩咐,安置在东南角,清静。”
东南角好,僻静,离叔伯兄弟们的屋子大老远。月贞是新寡,又年轻,长得还算出挑,可别大爷还没入土,就闹出什么笑话。
帘子放下来,跟前那冯妈说:“前头打发人先回乡下传话,我仿佛听见霜太太吩咐,鹤二爷的屋子也安置在东南角。”
琴太太打着柄月白纨扇,不以为意,“他是出家人,不要紧。况且他又是那个清清淡淡的性子,做和尚做得比那些得道高僧还守规矩。否则谁敢叫他跟月贞同舆?”
冯妈点头附和,“新大奶奶刚进门,不能给那些人带坏了。”
琴太太瞟她一眼,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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