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家
暑气蒸腾的盛夏,并不适合搬家。
年尚六岁的贺绥,正坐在放于前后椅子空隙处的行李箱上,公交车本就闷热,狭窄的空间里更甚。车窗帘不知去向,毒辣的阳光直直地射进来,还有车辆行驶带起的滚滚热浪,贺绥被闷得脸红。
妈妈不喜欢他。
妈妈不愿意抱他。
所以他只能坐在行李箱上。
妈妈也不喜欢爸爸。
脑袋渐渐发晕。
贺绥就这样昏睡过去。
爸爸妈妈没有关心他是否中暑。
从云溪到桑海,近百公里。景色不断变换,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奇怪氛围。贺绥深深怀疑过他们到底算不算家人。十月怀胎,六年相处,血缘上的联结紧密,感情却依旧淡漠。
不只一次,她对贺绥说
别叫我妈妈。
她从不给他爱,反说他不会亲人,爱人,根本不配被爱。而对于母子的淡漠,父亲永远一言不发,不表态,不作为。
不论夫妻、母子、还是父子的关系,都一样的糟糕。
他只是包办婚姻的产物。
是不被人期待的小孩。
妈妈多次离家出走。
而在她逃跑之后,爸爸就会带上他去找。
于是不停地搬家。
这次跨市的搬家却不太一样。他们好像达成了某种妥协。妈妈不再隔三差五地消失,虽然一家人依旧不亲近,却诡异的和睦。
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转瞬即逝。
一家人在桑海平平稳稳住了一年。
小平房,红砖瓦,石台阶,蓊郁的桑树,碧翠的香樟,还有个讨喜的邻居妹妹。贺绥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像牵着线的人偶剧,只要演出幸福就好了有没有爱应该不重要吧?
而且有被暂托他们家照看的郝知雨陪他。
然而话剧终会落幕。
秋分过后,天气转凉,某个萧瑟的下午。贺绥背着包,手里拿着需要家长签字的试卷,走进逐渐熟悉的家。
阿绥哥哥回来啦!姨姨说要出去一趟。叫我们不要等她吃饭。郝知雨天真烂漫地说出残忍的事实。
好,哥哥去热饭。
家里明显少了些东西。
她又走了。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去寻她。
2.玻璃糖纸
初到桑海,人生地不熟。
一年级的课程太无趣、同学们半方言的普通话有时让人难以理解、哭哭啼啼和父母撒娇打滚说不要上学的场面有些刺眼只是七岁的孩子,贺绥眼里的世界却是灰扑扑的。
午休时间,小贺绥并不乖乖接受老师的托管,偷偷出了校。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幼儿园的门口。
他向里随意瞥一眼,却意外发现一朵向日葵从滑滑梯的顶部平台慢慢升起是郝知雨,从另一侧爬到顶部正打算溜下去。而在她在象鼻滑道溜下去的几秒里,向日葵花朵随之不停颤动,晃晃悠悠,仿佛和她一样开心。
两个不午睡的小娃娃碰巧凑到了一起。
小贺哥哥!从大象滑滑梯上溜下来的郝知雨发现了站在铁栅栏外的贺绥。她向他招手,脸上的微笑绽放得更大了些。
这时幼儿园里其他小朋友都在呼呼大睡,园子里空空荡荡,以是郝知雨这声哥哥格外响亮。隔着铁栏杆,贺绥比着手指嘘了一声。郝知雨乖巧地安静下来,同他小声交流。
小贺哥哥怎么在这里?
太无聊,我也不想午休。就闲逛到了这里。
我也觉得!学校太无聊了!小知雨感同身受,义愤填膺地重重点头,而草帽上的向日葵和她的主人心连心一般,又大幅度晃动起来。
我都大班啦!还要统一中午睡觉,但我就是睡不着嘛!她撅着嘴抱怨。
但就算一年级了,还要午间托管呢。
不过贺绥没揭露这个残忍的事实。
小贺哥哥以后中午也会来吗?我一个人玩滑滑梯也玩腻啦。我们说说话,怎么样?还可以让大象先生的鼻子休息一下呢。郝知雨满眼期待期待地问。
贺绥没回答。
给你。
郝知雨从栏杆空隙里递出一颗糖,试图贿赂。贺绥垂头看着手心里躺着的彩色小糖,愣了愣。如果不答应的话,她的小花花是不是都要耷拉下去了?
好吧。
后来。
小贺哥哥升级为阿绥哥哥。
每天一颗,贺绥最终收集了一罐糖纸。
郝知雨把它叫作千纸鹤糖,而贺绥叫它玻璃糖。他收集了一罐玻璃糖纸清水洗一洗,尺子刮平,再拿到太阳底下照,世界是红色的,换一张照,世界是绿色的,一切都色泽鲜艳。
或许回忆就是夏日里快要融化的糖果,柔软绵长,即将消逝,空留一缕似有还无的香甜。
但我留了一扇彩色玻璃窗。
世界在窗子以外。
3.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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