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仪用袖口用力揩着眼睛。她不走,从傍晚翻找到八点、九点、十点,杂志社人去楼空,留下来陪她的工作人员也走了。
大楼的灯灭了一层又一层,只有摄影棚和化妆间的灯始终亮着。
怎么能找不到?俊仪不信,不信命运能对应隐这么差。
找到十二点,终于在一条裙中抖落出了那枚蓝色。
俊仪两手紧紧捏着指环,跪在沙发旁,劫后余生般仰头深呼吸,眼里热泪盈眶。
下了楼,她想打车,却看到应隐的车就停在正门口。她走近车边,那里面昏黄的灯亮着,人也醒着。
俊仪把戒指从车窗递进去,一句话都没说。
风从半降的窗边平行吹过,她看着应隐接过戒指,垂目定定地看着。过了很久,眼泪才掉下来。又过了更久,她双肩颤抖起来,终于伏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可是俊仪,人我找不到了……”她断断续续地说,“人……我找不到了啊……”
这是自那天从机场回来,程俊仪第一次见应隐哭。
她就站在深夜的车边,但像被一阵海浪拍得很远。这种遥远像她陪在应隐身边的那两年,她无法抵近她,哪怕一丝一毫,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的陪伴是毫无意义的。
两天后,张乘晚陪着她的未婚夫曾蒙,到了商邵的海边庄园。
这是这座房子第一次接待外客,饶是曾蒙这样的公子哥,一路开进来时也瞠目结舌,一路到头了,才晓得吞咽一下。
光这块地就价值七十亿,这还是陈又涵友情价卖出的,而这只是商邵的一处别居,一间暂时落脚的地方。
到了房子,先由佣人带他们前往茶室,管家林存康候在那儿,颔首致歉:“请稍等,邵董很快过来。”
曾蒙马上说,是他们来得太早了。
过了五分钟,张乘晚见到了他们一直梦寐以求想见的男人。
他走进来时,面容在张乘晚眼中从逆光至清晰。他身量很高,但不给人以高大感,而是清隽修长的,加上他面容沉默,举止优雅,便让人觉得他生来就离人很遥远。
他比那场晚宴时瘦,张乘晚看得出。
说来也奇怪,曾蒙与他年纪是相当的,差不了一两岁,但站在他眼前,养尊处优的曾蒙,竟显得那么浮滑而无担当,像个小孩。
男人经不起比,一比,张乘晚替自己自惭形秽起来。
他还是她影迷呢,让他见了她另一半的不上台面,那种难堪如石块垒叠,压得她心口喘不过气。
要一直到离开这座房子足够远时,张乘晚才会清醒过来,绝不是曾蒙不上台面,也不是她这个大花没见过世面,而是这个人远超了她仰望。她踮脚抬头,也只能看到他脚下的台阶而已,甚至睇不到他鞋尖。
康叔为商邵一一介绍来客。
“幸会。”他伸出手,简短地说,金石之声。
曾蒙握住,觉得他指尖很凉,果然如外界所言,是抱病之躯。
坐下来喝茶时,总不能上来就谈需求。曾蒙聪明,把话题放在张乘晚身上,聊着她的电影,她的奖项,她在片场的趣闻。
“听说,”男人执茶杯,垂眸,没有情绪地问:“张小姐最近有杂志要上。”
这是很细的行程,只有粉丝才会关注。张乘晚受宠若惊,眼睛都亮了:“对,确实,是《oda》今年的开季刊封面。”
“拍完了?”
“拍完了。”
“杂志的拍摄工作,是否很枯燥?”他不动声色地问,大约是因为抱病,音色有些许倦哑。
“比起电影来,当然没那么有意思,不过这次跟应隐一起上,也算有说有笑。”
“有说有笑?”他抬眸,怔然。
“嗯。”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令人看不透喜怒的面容上,划过很短的一丝走神。
“也好。”商邵点点头,放下杯子。
张乘晚不知道他“也好”是什么意思,话赶着话地聊,怕冷场。
“邵董还记得她?”她问,“上次晚宴,她当了你半截女伴,后来身体不舒服,舞也没跟您跳成。”
商邵轻微点一点头,沉默的面容上,转瞬即逝的一丝温柔。
“我迷路了,是她好心带我。”
“她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要是有机会,该把她介绍给您认识。”张乘晚察言观色,聪慧地说。
“不必。”他说着,沉默一会,问:“介意我抽根烟么?”
此处视野开阔,对流的海风穿堂而过,将烟味带走得很快。商邵抽着,没有几口,便用掌根抵着额头,垂阖下眼,露出疲倦已极的心不在焉。
这场会面没有超过半小时。
曾蒙他们走时很忐忑,觉得自己没表现好,直到晚间时接到康叔电话,告诉他非洲的那个地块要好好开发。
商檠业停了他的职,其实该趁机好好放松休息的,最起码从二十岁起,他就已经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
但商邵睡不着。
什么吾日三省吾身,什么事不过三,都形同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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