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泽小姐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寿子笑时,她的脸颊还是有肉的,扬起的弧线撑起一对括号,像夜鬼,没见过这样的活人,比鬼还让人害怕。
“我以前默默关注过你,很羡慕你这么健康活泼。我从出生起,就病怏怏的,不被允许跑,不能闹,除了佣人,也没有朋友可以陪我玩,长大后我不能上学,只能待在家里,一年有好几个月都要坐轮椅,不停的吃药,疗养,最熟悉我的外人,是我的家庭医生。”
“我想过自杀。”
“”
千西勉强维持脸上的笑意。
“不记得哪年起,都有个大哥哥,会时常来我家做客,爸爸们坐在沙发,他就会坐在我对面,耐心地教我下棋,陪我猜谜语,还教我画画,也会辅导我不懂的作业。”
“从那以后我每天盼望他的到来,生活有了乐趣。只可惜他要去外面读书,我好长时间见不到他。”
“听见他订婚的消息,知道那个大哥哥也要成家立业了,我很替他高兴。但是,有天我因为晕倒摔下了楼梯,我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医生说我差点死了。”
“那天之前,我从未有过打扰你们生活的想法。可是醒来后,我迫切地想要实现一个愿望,爸爸问我还想要什么的时候,我做了这辈子最自私的决定。”
“我错过学业,也没有工作过,就希望临死前还能够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成为他的妻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用一纸婚姻把他绑在我身边,的确是很沉重的负担,新婚夜里,他睡不着觉,那心事重重的样子,也让我愧疚难当。我质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害怕他会怨恨我。”
“但他不,他对我很好。温和、细心、无微不至。我很庆幸,也更加内疚自己破坏了他的感情,只好真诚祈祷他的心还可以是自由的,我不想阻止他去爱另一个人的心愿。就像我爸爸妈妈的相敬如宾,我是他的家人,是他的妻子,是他推不开的责任,唯独不是他喜欢的女人。
能拥有一段这样的婚姻,已经达成我的梦想,我没有什么遗憾可言。”
说到这里,她开始猛烈咳嗽,门外的小竹听见声音,顾不得礼节,忙进来帮她套上呼吸罩,让她吸氧。
她的肺部全坏了。
千西只得被动无措地呆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要离开时,被她的手伸出拽住千西的包,“别走——”
寿子将将缓过气,不管多艰难,还要再说,“我不能恳求你原谅我。但是请你不要责怪他,他从未背叛过你。自新婚起,我们就一直,分房而卧,他没有碰过我。”
千西僵在当下,她瞪大了眼。
“我知道自己的生命绝不会长久,能有这样一个人朝夕相处的陪伴,我已经很满足。”时间不多了,寿子内心大松,她信教,觉得自己终于能够赎罪,说完,竟然对着千西释然一笑,“现在我的生命已到尽头,我终于可以把他还给你了。”
仪器里心率有些异常。同一时间千西胸腔内血流如注,也听见自己愈发如鼓如雷的心跳,寿子强撑着,“我走以后,还请宫泽小姐,千万不要放弃他啊……”
说完又是猛咳,这次小竹要为她戴呼吸罩,她没有挣脱,看了看千西,含笑,脱力闭起眼。
被晾在一边的千西心乱如麻,忙叫小竹看,“她昏过去了!”
小竹为她掖好被角,红着眼圈道,“小姐只是没力气说话,每次说完,都要这样睡上一觉。”
两日后,寿子于东郊医院病房,西落时过世。
外头已然黄昏落幕,寂静熹微的门内,突兀地响起伍代太太的哭咽。医生劝他们,心脏病加上肺结核,她多撑一天就是多痛苦一天,也算是解脱。
人生最后的时刻,寿子握在夫妻俩手中的指头动了动,藤原信岩也在床边陪着,紫红的夕阳透过病床墙上的玻璃窗,洒进来,洒在盖住身体的白被上。
她相信那个充满信仰的世界,将不再有病痛折磨。
寿子缩水的遗体被火化,她是藤原信岩的亡妻,葬礼也需要由藤原信岩出面举办,再将其骨灰放入族社安置。
伍代女崩逝的讣告至与报纸头书,在一张报纸的,还有另一篇讣告,来自提康,死者是海军少尉,提康部予。
去见寿子那日,千西曾于街边瞧有一队列,是妇人挂着她们丈夫的骨灰盒。战争,这是第一次,战争能近距夺走千西的亲人,她的懵懂如被捶碎,痛恨这残酷的战争。
参加葬礼的告知传来永平公馆,千西捂着脸摇头,心情是万般窒闷抑郁的,她放下的报纸上糊住眼泪,上有挨近的两篇讣告,寿子的那篇,有藤原信岩所提之短诽,作亡妻悼念词。
尝有所思,
斯世如磐,
熟料浮世事,
留驻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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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已去,生者往矣。悼念因疫情失去生命的天使。诗句非原创,百度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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