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晏珽宗又去了皇邕楼同臣下议事。他每日里总是很忙,婠婠也都习惯了他的忙碌。
按照他往常的作息来说,他至少要去忙上一个多时辰才会回来就寝。
婠婠膳后无事,也不需着再见外客或是宫里宫外管事的女官内监们,便命侍女卸了她满头的繁复发髻和钗环,侍奉她沐浴更衣。
银蕊动作轻柔地为皇后梳理长发,见皇后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她便说了两句奉承的闲话:
“娘娘,您瞧您这段时日以来,气色越发得好了,血气精神无不充足。”
闻言,婠婠慢慢抬眸打量着镜子中那个女人的面孔。
那的确是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是父母赐予她的肉体肌肤。
她又有些恍惚,那副妩媚到几乎有些妖娆的动人姿态,真的是她吗?
以前她是不大爱照镜子的,即便嬷嬷们都说她生得极好,天生就是美人坯子,可是她还是不敢多去看镜子中自己的样貌。
母亲年轻时候当然是美丽的,她的祖母德光皇后也是出尘绝艳的容颜,所以父亲也继承了她的出挑长相。父亲和母亲生下的女儿,长得自然不会太差,加之宫中各色奇珍异宝的供养、教导嬷嬷们的精心调养,不管是谁来做帝姬,谁都不会丑的。
一副躯壳而已,好与不好,并非她自己可以决定的,所以她亦犯不着为此沾沾自喜或是伤秋悲春。
她介意的是自己常年体弱多病的身体底子。
嬷嬷们不知道的是,养在深闺中的那些年里,她无数个清晨自己悄悄爬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的脸色。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惨白如雪毫无生机的脸,几乎就像是阳寿已尽的女鬼。
那才是真实的她。
只不过若是那一天皇帝父亲或是皇后母亲要见她,嬷嬷们就会替她精心地装饰打扮,以脂粉浓膏在她脸上敷出一层漂亮的颜色,再逼她喝下好几盏熬得浓浓的汤药,以药性和热气吊出些她的血色来。
她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
但母亲曾经望着她倔强不配合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你父亲需要的是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承欢膝下,他的女儿可以稍有刁蛮奢侈,可以稍有孱弱积病,但是绝不可以是一个养不活的物件。养不活的,都是无用的东西。你再这样下去,你能见到他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少,因为他见了你就会心烦,索性不如不见。”
婠婠还微微耸动哭泣的肩膀猛地顿住了。
母亲继续说:“你大抵不知道,按理来说,帝王子嗣若是养不到五岁,皇帝是根本不会给他们起名序齿的,养不到五岁的孩子根本就不算是人;而养不到十岁,他们的名字也不会被载入玉牒中,因为十岁之前还有一批养不活的孩子会死。你看,你刚出生就大名小名都有了、还有封号和序齿,你父亲待你已经很是不薄了。他已经拿你当个人看了。”
婠婠无法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心情。
所以呢?原本像她这样大概率就养不活的孩子,其实根本就不会被当成“人”来对待么?
就因为她身子骨不好,所以她本来连人都不算的?
她咬了咬唇,和母亲争辩:“三哥四哥他们,也没养到十岁,他们不是也有名字和序齿……”
“那是因为你父亲本就子嗣单薄,没几个儿子了,他们才好命的!宋仁宗的三个儿子加起来都没活过十岁,他们为什么个个死后哀荣,那也是因为仁宗儿子不多,所以才倍加珍惜!但凡换成哪个子嗣动辄几十上百的皇帝,这种夭折的区区幼儿,别说有名字了,怕是死了他们都不曾记得的。
婠婠,你幸而是你父亲独女,所以什么灵芝妙药他都舍得拿来给你用,但凡他还有十几二十几个的女儿,你以为哪怕你是中宫所出,他就一定会宠爱你么?呵。
——你一年到头连见都见不到他几面!”
母亲的话辛辣却直切要害,婠婠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母亲揭开她裹在身上的被子,让婢女们侍奉她起床梳洗打扮。
“乖,起床罢,今日是你祖母的祭辰,你哥哥们都要陪着陛下去奉极殿祭拜,你父亲虽怜你体弱年纪还小,不让你去。可你若去了,他会很高兴的。起来喝了药,然后……”
从那之后,婠婠每次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模样心中都会有一股异样的情绪。不过是她自己嘴上不说罢了。
婠婠的思绪收敛了回来。
她发现自己的气色精神的确是在成婚后一日好过一日了。晏珽宗配给她的汤药,她每日都吃着,奶水日渐丰盈,胸前的一对乳儿经常是沉甸甸的蓄着奶水,让她偶尔都恍惚觉得自己是生养过了宝宝的妇人。
又过了片刻,婠婠正取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搁到木盒里,听见侍女们说沐浴的香汤已经制好了,请她过去。
她点了点头,侍女们知道皇后沐浴时不喜有人待在她身边,便逐次退了下去。
大殿内复又安静得针落可闻。
梳妆台上摆着的两个胖娃娃憨态可掬,婠婠取过那只女娃娃,小心地揭开它底部的一个机关,从中取出一枚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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