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垂死挣扎么。”女帝说。
林守溪听不见女帝的发问。
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消亡。
冥冥渺渺之间,他像是也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关于他的过去,他并没有什么记忆。
他唯一的记忆只是‘拥抱’。
——暗无天日的黑暗囚笼里,他拥抱着一个柔软而冰冷的身体,他想要将其慰热,却无法做到,只是永远地拥着她,陪她度过那段最黑暗最漫长的岁月。
那段岁月的尽头,他隐隐看到了一束光,光里映照着一个荒凉破败的世界。
高峰在他眼前拔地而起。
他与少女一同越过大地嵴梁般的山岳,抵达了世界的最高点,海葵般的树冠近在眼前,千百亿的触角倒挂着生灵之尸,在长风中颤出薄光……
我……是谁?
在慕师靖的梦境里,‘小姐’曾经说过,像她这样的神明,无需通过繁琐的修行得到力量,她只需要想起来自己是谁。
对于林守溪也一样。
但与其他神明不同的是,林守溪的记忆太少太少。
女帝以同生共死之姿态撞向大地之时,他明白,他必须想起自己是谁,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帮慕师靖挡下这一击。
可他是谁呢?
死亡像是开天辟地的巨斧,噼开了他混沌的大脑,他从此刻回朔,回朔到生灵在地平线上最初起舞的年代,可除了冗长的黑暗与冰冷的拥抱之外,他回想不起任何的东西。
彷佛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将深陷黑暗的少女抱拥。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她濒临崩溃时的痛苦,回忆她面对茫茫黑暗的迷惘,回忆起她不断自残时的挣扎,回忆起黑暗中每一丝纤细的情绪波动……他能回忆起她的一切,却唯独无法起自己是谁。
彷佛她才是他的全部。
火焰的裂缝在林守溪身上不断蔓延。
哪怕死亡的刹那被拉到无限长,时间的湍流也总会将那个必然到来的节点淹没。
我……是谁?
林守溪向自己的心灵发问。
在身躯即将撕裂的最后刹那。
林守溪陡然睁开了眼,童孔中爆发出太阳般炽烈的灵光。
“我是黑凰,是太古的阴影,是苍白是双翼!将原点钉死在神峰之上后,她许我自由,亲手将我割下,由我翱翔上末世的天空,投下遮天蔽日的影!”少年放声嘶喊,像是在对天地宣告自己的身份。
他是苍白的翅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岁月里,他从身后张开,将少女徐徐包裹,就像是对她张开的怀抱……他是唯一抱拥她的人,抱拥了不知多少万年。他永不背叛的怀抱。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就像感知自己一样。
他永远与她并肩作战,就像她的一部分。
但……
“真可惜啊,你猜错了。”女帝露出遗憾的笑。
少年的猜想是自洽的,却被女帝亲口否认。
果然。
不断撕裂的身躯证明了他的谬误。
像是猜谜的游戏,失败的代价是他的生命。
林守溪不知道自己的猜想错在哪里,也无法反思,轰轰烈烈的爆炸终于撕开了他冥顽的心脏,在意识断裂前的最后一刻,他转过了脖颈,看向了身后朝他扑来的少女。
他对着她伸出了手。
火光肆虐。
两人手指迟尺相触的瞬间,火焰将林守溪舔舐殆尽,慕师靖童孔缩成一点,她张着口,无穷无尽的寒意倒灌入她的咽喉,令她彻骨冰凉。
她向前扑去,拼尽全力,终于想抓住什么。
火焰消散殆尽。
煞白的星光毫无阻隔地铺在她的脸上。
再没有什么挡在她的面前。
她睁大眼看着天空。
“不……要……”
少女张开枯萎花瓣似的唇,喉咙中挤出干哑的呢喃。
天空中……
‘林守溪’轻飘飘地落下,白骨成灰。
……
长安已是废墟。
说来也怪,女帝毁天灭地的爆炸没有损坏这里的一砖一瓦,只是,所有的生灵都被抹去了。
长安已空。
整个世界已空。
哪怕强如司暮雪与林仇义,也一并在火光中灭尽。
女帝逐渐消散。
消散之前,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慕师靖神性即将耗尽,林守溪也被杀死,而她会以七情六欲的形态继续存活下去,漫长的时间里,她将重塑破碎的王座。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明明已收回了时空之力,可这段时空却没有结束。
按理来说,在收回时空之力后,她与慕师靖都会回到死城,林守溪是实实在在来到此处的人,他在这里死掉,就是真真切切地死掉,至于其他人……他们虽然没有被真正纳入进来,可这段拟制的历史与真实的历史相撞,对他们也会有巨大影响。
但……
女帝意识到了什么,将最后的琉璃童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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