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过去只是个江湖骗子,只懂些粗浅易理,某一天,他如常地在街上摆摊行骗,一个富人兴致忽起,找到了他,让他帮着算算,他将卦象如实说了,傍晚他收摊时候,富人带着一群人围了过来,他以为自己胡言乱语招惹了什么麻烦,转身就要逃,谁知富人纳头便拜,直呼他神仙。”
“那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算得意外地准了起来,准得令他都感到害怕。他想起了许多泄露天机者天谴之的祖训,但贪婪压过了恐惧,他开始大量敛财,且再不自比李袁,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超越了所有先辈。”
“可两个月前,他找到我时,却是形销骨立,他握着我的手说,他很害怕,因为他发现,他算得几乎没有偏差了。我问,你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为何会害怕?他回答说,若算命算得足够准,不就说明,世界的未来正在凝固,人们正在陷入不可逃脱的宿命泥沼里吗?”
“‘过去的世界不是这样的’他说,那时候他试图从周易,龟壳,掌纹,天象里窥探命理,一无所得,但现在,世界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着翻天覆地的改变,有一个巨大的‘妖’诞生了,它掌管着未来的一切,能算清每个人所有的抉择,它将命运公之于众,游方道士是它的喉舌。”
“他告诉我,他之后打算隐居,我以为他要彻底退隐,他却说,他会一直算下去,直到算清世界的终极谜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像个真正的疯子。”
“两个月后,我在死城抱起了这个孩子,我撬开了他的嘴巴,看到了那黑色的鳞片,‘邪龙转世为人,口衔逆鳞,为祸苍生’,祖师秘密流传的简短预言在我心头炸响。”
“我有能力决定这个孩子的生死,但我并没有一丝一毫主宰命运的愉悦,相反,我设身处地地感到了景冶子的害怕,我知道,在我有能力决定命运走向的一刻起,我也成为了命运的奴隶。”
“……”
外面的天暗了下来,宫语掌上的灯越来越亮,册子上的文字似在随灯焰一同跳动,透着扭曲与妖异之感,里面并没有记录太多新鲜的事情,可绝望的宿命感却已透过纸背,将所看者感染。
小禾也站在了林守溪的身后,陪他一同观看笔记,她不由想起了那天遇到的算命人,她将林守溪的八字给了他,不过,那位算命人似乎学艺不精,一样也没算对。
看了这份笔记,林守溪才明白,原来小时候宗门里一度盛传的谣言,竟如此历史悠久。
这是笔记的前几页,字迹端正。
“凝固的命运……”林守溪轻声呢喃,说:“这怎么可能呢,如果宿命真的存在,那人类自以为的自由岂不是成了笑话么?”
“多年之前,我也察觉到这件事了。”
宫语红唇微启,说:“但这种算通常只针对凡人,大部分凡人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地方,能接触到的最高父母官也不过县令,一生中真正的大事也无非婚丧嫁娶,许多人,哪怕不懂命理,也能轻易看透一个放牛娃的一生,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生轨迹都太过简单了,但修道者的人生是测不准的,高明的方士或许能测算出他们人生中必经的几件大事,却无法为其人生断言,所以……不必太害怕。”
林守溪与小禾听了,脸上并无缓和之色。
“会不会是方士还不够高明?”小禾轻声问道。
宫语无法解答这个疑惑,她沉默了会,问林守溪:“还要继续往下看吗?”
“看。”林守溪说。
宫语继续翻动书页。
册子往后翻去,泛黄的纸上,字迹清晰,林守溪甚至可以想象出老门主写这些字时的模样。
“道门也捡了一个婴儿,可以预见,那也将是个绝世的天才,死城一事令道门元气大伤,可若我固执己见,将他杀死,那今后,魔道的力量将彻底失衡,祖师传承下来的愿景也将不可能实现。我真是老糊涂了,这样简单的道理,竟还是师弟告诉我的。”
“我从没有掌握过他的生死,将他捡来,抚养长大却是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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