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他,一举一动都被兄弟们盯着,就想找出他的破绽,上头还有年迈却不肯放权的父亲,为了不被发现端倪,能暗中动用找人的力量很少,最终一无所获。
而当他终于熬死了父亲,可以自由主宰这天下时,已经过去了近一年。这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足够泯灭许多的痕迹和线索,让他难以再查证。除非他光明正大公告天下,让天下人成为他的眼睛。
但他还是不能。
一旦如此,所有人都会发现,他要找的人,是订婚之后病重而亡的陈九娘。
他只想悄悄找到人,然后换一个身份,藏入他的后院,并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仪已久的人,是曾与妻弟订亲的女子。
对于刚刚坐上那个位置的他而言,为了一个已经离开自己的女人损毁声名、动摇人心,引来前朝后宫争议,是不值得的。
他当时首先要做的,是稳固朝堂人心。
倘若换作如今,已经彻底坐稳了位置的他,就不必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但换作如今的他,也不会特意去寻一个已经与自己分别了十多年的女人。
近二十年光阴过去,若说他还对曾经那个女子有多么眷恋不舍,定是骗人的。
有时他扪心自问,他对她的爱,究竟有几分出于欣赏她所表现出来的无拘无束的自由,有几分爱她本身,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那个人只是一个象征自由的符号。
兄弟们带来的压力,年迈的父亲犹豫不决带来的痛苦,时刻想将他掀下去的敌对者无孔不入的攻讦,全心全意扶持他上位的支持者对他如古圣君般的期望和要求……这所有的一切,将他紧紧束缚。唯有在那个人面前,他毫无拘束,无所不能。
陈九娘身上,大概就寄托了这样的感觉。
想明白这些后,他没有再派人去寻陈九娘。以免曾经美好的念想遭到了破坏。
如此,年少时邂逅的那个女子,才能一直成为他心中的白月光,而不是如后宫中早已凋零的旧人们一般,变得面目不堪。
直到十多年后,这封信来到他手中。
拆开信笺之前,他是犹豫的。
倘若曾经敢爱敢恨的陈九娘也变成了庸俗的女子,仗着当年一点情分,仗着他辜负过对方的愧疚,企图替她的后人谋取好处,那么旧梦破碎的他很难说会做什么。
但打开信笺之后,他就笑了。
“……九娘还是曾经的九娘啊。”
这一封书信内容并不长。
除了简简单单回忆两人当年旧事,一笔带过她离开之后的经历,便着重说了一件事——李郎中夫妻与她有一面之缘,救命之恩,当时她身无长物,离开前便将他赠与自己的书肆送给了他们,留下玉佩和书信作为信物,随时可以去京城接手书肆。
而落款的时间,是十六年前。
书肆是两人的定情之地,也是他赠给她的礼物,她如此干脆送人,正是一刀两断的意思。放在当年,他必然生气,但对现在的他而言,却只觉得白月光还是白月光。
他心中的旧梦并没有破,反而更美了。
“……这才是九娘啊。”
再次感叹一遍,他将信仔细收好,唤来内侍:“那个送信来的年轻人是什么身份?”
“已经查清楚,是魏国公找回的独子。”
内侍毕恭毕敬回答。这几个时辰,足够他们把苏赢的身份来历查的明明白白了。
“哦?这却是巧了。”上首之人立时便想起了前几天的那桩官司,“前几日魏国公入宫请见,就是为了这个孩子罢。”
想起这件事,他便顺口一问。
“之前那个魏国公世子,如今怎样了?”
早有准备的内侍立刻回答道:“他被逐出国公府,改回原姓,如今叫做李明瑾。因杀人之罪,被压入大牢,判徒一年。”
说到这里,内侍窥着他的脸色,忍不住问:“陛下,是否要同京兆尹说一声,放了那个李明瑾,还是给些别的关照?”
“你为何以为该关照他?”
这句话听上去只是纯粹的疑问,并无愤怒或不满,但那大胆发话的内侍却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奴婢冒昧揣测圣意。奴婢只是以为,只是以为,那李明瑾才是李郎中夫妇的亲生子……”
既然陈九娘报恩的对象是李郎中夫妇,那么该报答的也该是他们的亲生子才对。
他顿首不止。
“起来吧。”惠明帝招了招手,让他起身,“不用特意关照他,一切该如何便如何。”
后面这句话明显指的是李明瑾。
说话时,书房的灯火映照在帝王的脸上,他的眼帘下是一片淡淡的阴影。
“既然信物是徐家那小子带来的,那墨斋自然就是他的。”
内侍称是,小心翼翼起身后,又听神情莫测的帝王含笑开口:“这小子才认回来几天,上京便流言纷纷,也是个妙人。”
内侍会意一笑:“魏国公世子今日去了一趟醉云楼,便结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想必的确是个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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