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脚进了民俊的房间——在朋友搬走后,这里其实大部分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包括她在台北买的休间读物。我看见一本《挪威的森林》被放在矮桌上,而民俊的个人用品也堆在柜子上方。我和他背靠着墙壁坐在床铺上,样子比去温泉会馆更像是毕业旅行。我抿住嘴,忍不住把身体给缩起来,感觉全身都要四分五裂。
「要谈什么?」我破音的说。「我能讲讲我跟前男友的事情吗?」民俊小声的说。「可以,我都会听。」我再次吸了鼻子,但不敢直视对方。——「嗯……我们家一直都觉得,男生就是要有男生的样子。」民俊突如其来的开口,但故事的切入点却不是所谓的前男友。我稍微抬起头,而他的眼神也依旧在好远的地方。「而我除了对女生不感兴趣以外,其他各方面都和家人预期的一样,可是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是我向家人出柜,他们会完全否定我整个人。会说什么,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或者说……一定是有人带坏我,之类的。」民俊低下头,我看着他握起拳头,然后又松开食指。「我大学毕业找不到正职,所以在美术补习班打工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彦豪也是同类,而他告诉我说,他痛恨身为同性恋的自己。」「彦豪他啊,他很没有自信,因为他为了要证明自己,就算是同性恋,也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所以他要考美术……但这两件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关係啊。」民俊将视线看过来:「但我就觉得我找到了知音。」我抱着膝盖,觉得自己无助的像个孩子。「为什么?」我用尽全力接下话题,也努力让自己不要哽咽。「因为,同志圈的人总是在突显自己有多么的与眾不同,」民俊伸出手:「拍影片,做行销,然后就砰,突然满大街全部都是『彩虹骄傲』的东西,好像讨厌同性恋,就活该被猎巫,被公审。」「我和彦豪分手,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既像同志也不像同志。我曾去过警局报案,那里的警察听到我的同居人是男的之后,他的态度就变了。然后也就口头警告这样不了了之——所以我们跟其他人真的不一样啊,真的是该痛恨的那种不一样。」民俊他朝着我笑,露出那缺颗犬齿的笑容:「你一直都觉得我很笨,对吧,春暉?」我没有回答。「可是到最后我也只剩彦豪了。」民俊收起微笑,他低声的说:「我被辞退的原因,是因为他和我在教室里接吻,恰好被来巡逻的主任发现。而我的家人也知道了。所以我就想,如果再继续跟着彦豪,有一天我大概也会以爱的名义死在他手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有人以这样轻松的语气,说出这么残忍的事情?现在我知道了啊,在刚见面的那一天,民俊所说的跳河绝对不是开玩笑,他的每一句话都不带玩笑。他始终都是那样,独自一人,怀揣着不安,同时带着一点点的刺,将双手合十,向我说出「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同性恋」——此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句话,都会是这句台词的延伸,我一点,一点再一点的接收着,直至今日拼凑成我眼前的郭民俊。「谢谢你来了。」民俊悄声的说,他又笑了:「只是,你到底为什么要哭?」因为想要理解。画漫画的目的是想要理解,想要当个好人。可是当我真正执行了所谓「当好人」的行为时,我就真切的意识到,我这辈子都不会是好人。「我告诉你,那才不是理所当然的。」我持续破音的说。「什么不是理所当然?」「你们啊!你们当然要去拍影片,去做秀弄游行什么的啊,不然不会有人想要去理解你们啊,不然、不然,只会有很多,像我这样,像你家人那样,有『很噁心』这样——根本没有尝试去理解的说词出现啊!」我哽咽着,总感觉不会有流乾的一天了:「你到底凭什么忍受这一切?你明明一点错都没有啊,那才不叫『当个好人比较轻松』,你就只是仗着……咳、那样的身份,觉得自己身陷悲剧里,才符合所谓的『男同性恋』。」「你明明就只要说点什么,就可以改变情况……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就只是坐在那里啊。」我用袖子抹去眼泪,而口中的话简直像水坝溃堤,我无法阻止自己不讲出口:「干、干……郭民俊,我会哭,是因为我很难过啊!」「为什么?」民俊问。「就是为你难过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变成那样,那我该怎么补偿你啊……可是、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啊,没办法替你跟前男友辩解,就连漫画都画不好,没有办法把我想要传达的事情给传达出去啊——」眼泪滴在棉被上,我觉得自己快要把脸给揉烂了,但还是没办法停止,那些最深处,最讨人厌,只能用所谓「噁心」来形容的想法,全部都吐出来:「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就连希望你幸福,这样子讲出来……我都觉得好抱歉……凭什么,由我这样的人来希望你幸福……」我将脸埋进膝盖里,又再次哭出声。脑袋里回盪着笑声,那是国中生的我和同学们的笑声,带着童趣,里头没有未来,只有对现在的安心感。然后民俊就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手上可能拿着课外书或素描簿,没有理会我们,只是静静的,像是与霸凌这件事从未扯上关係。现在我知道了,这就是他的反击,忍受着,觉得有一天就会改变。他明明是个受害者,我却像这样苛责他,可是我得说出口,或许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缓解心中的不安。我感觉到棉被被盖到我身上了,我哭得更大声了。「你跟我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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