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还挂在眼边,心也隐隐作痛,她却不禁为彼此的滑稽模样破涕为笑,道:“你太自信,只会让我更想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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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给彼此更多思考现状的空间,她们决定在外面吃饭。简短的晚饭过后,她意犹未尽地挽着他,重新回到公园散步,闲听正在演出的越剧。是《西厢记·琴心》的名段,正唱到,“感怀一曲断肠夜,知音千古此心同。”
钤知道没能听清最后一句——尽在不言中。
到头来,谁也没有如愿变得清醒,反而越陷越深。
这是她们第一次并肩漫步在夜里的这座城市,不怀别的目的,只是纯然欣赏。被爱的幸福令她飘飘然的,又像是喝醉酒,肆无忌惮地对他说胡话,“我试着读梅村,但他的诗用太多史事,好难。许多就算去查也查不到。”
“是吗?我当年读着倒还好。”
“谁像你,上班摸鱼读十七史。”她不服气道。
他略垂着头笑而不语。
她继续道:“我喜欢江文通。傍晚过来的时候,总想到‘孤臣垂涕,孽子坠心’那一句。他的才华好高,通篇望去全是才气。正因如此,真正读过他以后,反而觉得‘江郎才尽’是很恶毒的比喻,像是将凤凰引以为傲的羽毛根根拔去,非要他与庸常的野鸡无二才好。”
“原来……你这样想。”他听她讲话时意外认真,哪怕是这般不着调的漫想。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我高中时在学校,也几乎没有朋友。当时因为跳级了,高一的时候还没长个,一直坐在教室前排。”
“因为你个子小被欺负了。”
他娓娓解释:“那倒没有,我记得我的同学们都还心思纯朴。只是相差一岁,偏偏成长的节奏慢了一拍,总是有微妙的距离。我也只知闷头读书,错过班级里发生的许多事。当时讲自由、讲人道,流行的是西学,厚洋薄中的风头很盛。好像谁都能谈两句萨特、韦伯、弗洛伊德,他们也靠关于西学的话题确认彼此的同类。”
“你不是也学了很多西哲?”她问。
“是大学时候遇到一个人才学的,我的法语也几乎是她教的。在那以前,我只对传统的旧学有好感,一直跟着一位退休还乡的老先生学习经史。你还有印象吗?大约在你六岁的时候,我带你去了他的葬礼。”
她点头承认,却嗅到另一丝不寻常:“大学那个人,又是谁?没听你说起过。”
“她……”他常常叹出一口气,长久纠结着是否该说。
杳清楚自己果然踩到雷,连忙道歉,并终止这段话。
默然走过一段路,他才终于说:“她人在欧洲流浪。留下你以后不久,她跟着当时的丈夫去到法国。如今许久没联系了。”
他十多年都不愿说的话,今日竟被轻而易举套出来,她一时哭笑不得。
“抱歉,让你知道这些。”见她陷入沉默,他又开口道。
她心知沉默会带来更多误会,只好笨拙地开口试探:“你真是在意我的感受才一直不说吗?如果是这样,我没有关系,倒不如说,希望你能告诉我。”
“前年末的时候,她与我说,她在比利时结束了一段短暂的婚姻,或许不久会归国一趟,想来看你。但她失约了。”
她径自走到池边,看两尾身形肥硕的红鲤聚在如月的灯影底下,豁然想通许多事,忍不住委屈道:“原来你喜欢姐姐系,还诱骗有夫之妇。”
他回想着往事,倚在仿古的漆栏边,自嘲一笑,“我是女儿奴。只是她愿意待我好。无论是读书、创作还是自己的家庭,什么事都与我说,完全不设防一般。”
犹是他刻意说那样的话哄,她还是彻底想从这些话里逃走,迟疑着轻唤,“绍钤……”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自然而然地应下,意态温柔地望她。
“绍钤。”她难以置信地又唤一声。
“别叫了,又不是孙悟空,你叫多少遍都收不了我。”
“那我会闹。”她不屑瞥他一眼,道,“回家吧。”
闻言,他缓缓敛起笑意,谨慎无比地问:“或者,你想去家以外的地方吗?”
“去哪?你要带我去开房?”她反问。
他含蓄地点头,“如你所见,我会毁了你,毁了你的家,你所有的容身之地。从今往后,你将不再属于自己。哪怕你想退却,想回头,我也会逼你将这条路走到底。我就是这样的人。”
但那夜的她还全然沉浸在恋爱心情终于得到回应的甜蜜,对他在此所说的话毫无概念,反而逞强着应道:“你那么水性杨花,先说放弃的人一定是你。”
他好像早就看穿她年少的天真,却彻底按下不表,只无可奈何地摇头,再度与她十指相扣。
她义无反顾地坚定道:“回家吧,我想回家。”
过后许久,在客厅只开一半的幽光下,她才回味出他那些瞻前顾后的思虑。原来昔日那些拒绝的话,归结起来,无非是他希望她还有未来,而不是陪他一并沉溺。哪怕到此时,他还想尽可能为她留有余地,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深谋远虑几乎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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