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梁元敬。”阿宝的声音似隔着千万层棉絮传来, 遥远得听不太真切,他睁开双眼,看见她的脸近在眼前, 浅浅地吻着他的眼, 他的鼻, 他的唇。“阿宝?”他微微睁大眼。“是我。”阿宝又吻了他的唇一下,“知道这是在哪儿吗?”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昏暗的室内, 潮湿生霉的墙壁, 还有身下的稻草,只不过身上不知为何多了一层厚棉被, 难怪方才睡着时, 觉得那么温暖。“牢里。”他声音嘶哑地说。“嗯,还不算太糊涂。”阿宝的唇始终离他不过数寸,二人亲了又亲, 就如被拍在岸上搁浅的鱼,那一点雨水始终缓解不了内心的饥渴, 梁元敬情不自禁伸手去抱她, 却疼得闷哼了一声。“别动, ”阿宝说,“和尚给你接好了骨,上了药, 你不要乱动,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想抱你。”梁元敬红着脸说。阿宝笑了笑, 小心翼翼地环抱着他的腰,尽量不触碰到他身上的伤处, 脑袋也不敢搁在他的肩上, 而是稍微往上一点, 枕在稻草上,亲一亲他滚烫的耳朵,与他耳鬓厮磨。梁元敬刚恢复清醒,神志还有些糊涂,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嘘。”阿宝的食指按住他的唇,道:“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说这些了,你听我说就好。梁元敬,我问你,你后悔当年离开成都吗?”“你想起来了?”梁元敬转过头来,神色间带着讶异。“嗯。”“何时想起的?”阿宝微微一笑,轻声吟唱:“‘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你唱起歌来,没有什么变化,依然那么好听。”原来,那时便想起来了么?梁元敬怔怔的,神色黯然道:“没有一日不在后悔。”离开成都,离开李家村,是他人生第一后悔的事。离开东京,离开那个刚刚失去孩子的阿宝,是他人生第二后悔的事。第一次离开,让他们一错过便是许多年。第二次离开,让他们从此阴阳相隔,昔年那个爱笑爱闹、爱吃甜糕、自由欢快得像只鸟儿的小姑娘,终究是化作了宫墙里的一把红颜枯骨,冷冰冰地埋在黄土陇下。阿宝擦去他颊上的泪,道:“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去扬州,因为不去扬州,我就不会来到东京,就不会再次遇见你。”阿宝依恋地埋在他的颈窝里,问:“可以告诉我么?你做了什么事,惹怒赵從将你关来这里?”“我烧了你的画像,当着他的面。”“……”“为什么?”阿宝瞪大眼睛。“就是不想画给他。”梁元敬冷冷地说。他一向都是温和有礼的,没什么脾气,阿宝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他性格里也是有锐利一面的,只不过,这样的锐利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阿宝忍不住抬起身问:“你是一心求死么?”梁元敬呆呆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瞳里倒映出她的影子,薄唇一动,说出了阿宝此生听过的最令人心碎的话。“这个世间,你不在,也没什么意思。”阿宝一愣,眼泪就那么滑出眼眶,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别哭,”他用缠满绷带的手指,不太灵活地替她擦去眼泪,指着自己心口,“你一哭,我这里就疼。”阿宝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停不下来,哽咽着骂:“呆子,你这呆子……”梁元敬神色平静地问:“阿宝,你要走了是么?”他看见了她正在缓缓消失的下半身,她的膝盖以下已经化作了淡金色的光点,原来灵魂得到超度时,是真的会焕发出佛光的。梁元敬没有出言挽留,没有述说他的不舍,他甚至没有恸哭,而是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他对于这迟早要到来的一天,早就做好了准备。于是阿宝知道了,当自己消失的下一刻,他一定会一头碰死在这里,随她一起去了。梁元敬双亲俱逝,三个姊姊也已出嫁,找到各自的归宿,在这世间,他没有牵挂,没有他舍不下也忘不掉的人,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所以他要随他的娘子共赴黄泉,同生共死。不可以,阿宝无论如何也要打消他这个念头。她强忍住泪水,低头附在他的耳边,小声问:“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才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个死人的么?”不等梁元敬说话,她便自己回答:“是亲眼看到我的尸骨的那一刹那。”
不是吃不到糕点时,不是别人都听不见她说话,也看不见她时,而是亲眼见到自己的白骨躺在棺材里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是死了,她已经成了天地间的一名过客,从此除了活在亲人的心中,没有任何人会再记得她。“梁元敬,你认为死很难吗?不,死很容易的,难的是死后要面对的那些,是你的死留给你亲人的伤痛。”右手直至肘部以下都消失了,阿宝已经无法再抱着他,替他梳理头发,便低头亲一亲他潮红的眼尾,柔声说:“我最后悔的,便是昔年不该草率结束自己的性命,我还没有吃够那些好吃的糕点,还没看到今春的第一枝梨花,太可惜了,真的,实在太可惜了。”消失蔓延至了腰部,淡金色的光粒在半空中漂浮着,照亮了昏暗的牢房,那是阿宝洗尽怨气后,最干净澄澈的灵魂。她垂眸看着梁元敬,看得那样认真,像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带着去投胎,直到下辈子也记得他。这是她的心上人,是她少女时期最隐秘的心事,她从十三岁起就喜欢他了,即使后来不记得了,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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