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宁舒展手臂,任医官沿着经脉穴位一针一针刺下,再一捻,又酸又酥麻,带着非常轻微的疼痛。头脑混沌,连带触感都已经麻木。
不过,这里的一切她都很熟悉了。这座用石头,冰雪,钢铁铸造的城市。现在已是夏末。城墙上冰雪已经消融,露出风化破碎的岩石。妄图脱身的时候费劲心机,眼下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她浸润在药草、酒精氤氲的氛围里,随着银针落下,刺穿皮肤,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由此甚至连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因此觉得怀念。
“您的病根是由于记忆的紊乱缺失导致。如若无法恢复之前的记忆,恐怕治标不治本。”
在疆盛,民间流言说这位新任的女主人是一个温婉得体的公主。她自小养在深宫之中高墙之内,及笄之年被选去侍奉先祖及神明,在某处深山清修,与青灯相伴,不料却被妖魔附身,平日里看着与常人无异,然而每个无月的夜晚,她都会化成妖身。所以她才得以迷惑了六皇子,在他耳边倾吐妖魅的语言,把他身怀六甲的宠姬送去做人质。
又有传言,她自幼本性邪恶,又生得美艳无比,一双媚眼勾魂,一张樱唇夺舍。故而能勾引得了手足兄弟,也迷惑得了异族王夫,故而坐上了高位。
云意宁倒是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忘记的那个故事到底是哪个版本。
“另外,您平日使用的香料,添加了一味极为罕见的药草,此物虽能镇静止痛,却又有引发幻象的弊病,故而又加重了癔症。”
“那若是我想不起来,再也想不起来呢?”
“那就别再回想,往事不可追,就让它过去吧。”
说的真是轻巧。她心想。
“看来你适应得很不错。”
他来了。一身墨黑的长袍,即便是白日见到也会觉得散发森森寒气。
想到寄人篱下,这大名鼎鼎的医官还是他的人,云意宁挤出一个笑容。
“跟我还装上了?”褚彧施施然往椅背上一靠,扯过她的一只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放在她的手腕上。
“王夫什么时候也学会号脉了?”
他却只斜了她一眼,将手腕上一串珠子套在她的手上。皮肤上的触感并不是冰凉,似乎是珠子本身散发的温度。
“又是梦魇之症,又是体寒。都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你是没有碰男人,还是你的小男宠不行?早知道你是这么不中用,我就应该考虑下换个宝押了。”
云意宁恨不得拔下一根针扎过去。他似乎忘了警告她的话,还是他根本就是想借此捉弄她?她故作为难地阴阳怪气道:“你我名义上结为夫妇,却分居两地,若珠胎暗结,岂不是教你难为?”
他爆发出一阵笑声。随即凑近她,脸上还残留着未完全收回的笑容:“小刺猬,说话小心些。远在天边我管不着,但是既然送上门来了……”
他靠得很近,她可以看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倒影,以及流转的,饶有兴味的神色。她听到他继续说下去:“就想……跟你旧情复燃了。”
“有什么话我们私下说。”她回复的极为生硬。
“害羞了?嗯,瞧瞧,含蓄了,也清瘦了些,倒也无妨。小别胜新婚嘛。”他伸手去碰她的脸,她别过头躲开了。
医官正竭尽所能不在现场,眼见褚彧的脸色难看起来,忙开口道:“这北国湿寒,恐加重姑娘积弱之症,我会为您开一些益气养血的方子,姑娘记得按时服用……另外,若姑娘原有服用活血的药物,这段日子切记莫再服用。下官这就告退了。”说罢,也不及细致收拾就匆匆离去。
“我也告辞了。”云意宁站起来,感到手被拉住。
“今晚你留下。”
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若是再不出城,城门就要关了。”
“我原以为你没那么笨。”
“你说什么?”
他站起来,牢牢抓住她的手臂。“你现在就走怕是会叫某些人的期待落空。今晚你就留在这里,住你以前的那间。你的小侍卫应该能谅解夫妻之间需要履行的义务吧。”
云意宁想挣脱他,但是做不到,于是只能徒劳无功地推他的胸膛。“你不是说你我之间只是合作吗?”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你打算让那些被津津乐道的流言不攻自破呢?你真以为,让你稳稳接管父辈江山的,是你散布出去什么的神女说,妖女说吗?你学的太慢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轻蔑冷笑。这时云意宁开始担忧,不仅是担忧他因恼怒拂袖而去。她开始为自己的冲动懊悔。
他仍抓着她的胳膊,似乎是忘了放手。
“弄疼我了。”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她尽力挣脱,然后钻进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胸口。像是撒娇,又像是恳求,带着一种幽怨的语调。“不要生我的气了,你知道的,我对你是真心实意,更是矢忠不二。我只是太在乎你的评判了,我并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出于儿女情长才百般纠缠,我知道你不喜欢。”
她发觉自己面对他总能不假思索地表现出她谄媚讨好的一面,如同求生的本能。
“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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