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滚落木板上的毛笔洗净归位,打水端盆,真冬拧巾擦拭法堂地板。夜深人静,法堂沉淀着古刹的庄严与肃穆。松雪少当家神出鬼没,也不睡觉也不画画,光现于她忙她累时。“嘘——”捂嘴噤声,松雪融野的眼睛夜里亮得出奇。“我来跟你一起擦。”不经同意,她自顾自撅腚擦起地板来,边边角角,细致到位。饿得前胸贴后背,真冬没气力多问她一个字。“你大晚上怎还擦地板?不睡觉?”困得眼皮打架,真冬想将她的问话反问回去也做不到。“你困啦,好,那你睡吧,不必管我,我累了就消停了。你睡吧,等你醒了我就擦好了,擦好我也睡了。”“你话好多。”松雪融野好似永远不会累。意识模糊,靠墙歪身睡去,小人儿还在不知疲倦地忙活。再次醒来,真冬发现身上盖着面料舒适柔软、绣有松雪家纹的羽织。松雪融野躺在她身边,比她白比她嫩的手牢牢攀着她,酣睡得像只小动物。疲饿交加,真冬推不开这臭小孩。女子悄步而至,真冬已做好挨骂的准备,却听女子问:“你是这里的稚儿吗?”真冬点头又摇头。寺院稚儿都是有名有姓的出身,再不济也出自商贾人家。她寄生于此,什么也不是。“这样啊……但你住在这里对吧。”真冬点头。米饭的香气倏然钻进鼻孔,真冬几以为是饿出了幻觉。“她好动,在寺里的日子能不能麻烦你多担待些?”咽下口水,视线对上笑颜暖人的女子,真冬半是抢夺的气势接过她手里饭团,大口大口地吞食下颗粒饱满香甜的白米饭。担待?如何担待?松雪融野要愿意,真冬可把劈柴烧水洗衣做饭的活都予了她干,不信她不累。“是她要擦的,与我无关。”跪坐慈严面前,真冬低头回到她的问话。“让你擦地板是为何?告诉我。”“我偷了松雪的笔。”“好。”余光里真冬看到慈严身畔的毛笔,笔毫雪白蓬松,是新的。毛笔递来,迟疑后真冬伸手接下,捏在手中捂热它,又忍不住搓起笔杆。“喜欢吗?”“嗯,喜欢——”“折断它,真冬。”刹那的喜悦转瞬即逝,真冬愕然抬首,似是没听懂尼君所言。“我要你折断它。”“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我要你折断它。”
是不容分说的语气。心脏在那时似狠狠遭人践踏蹂躏一般,唇张开又合上,她几次都没能喊出“母亲”。“是她要擦的……与我无关……”“那是对你的惩罚,与她无关。”双手颤抖,她无法反抗母亲的命令,无法抗拒她生来的卑贱命运。“还敢吗?”她的泪随“咔嚓”声的响起而坠落,再度看向慈严,她看不清那是张怎样残酷的含恨的脸。她于没人的角落哭干了泪,劈柴时却又见松雪融野。“来玩啊来玩啊,嘿嘿……”她笑得且憨且傻,整日乐呵呵不晓快活在哪。扯过破烂衣袖,真冬忍住怒火,“你就不能去画画么。”“我画好了!”松雪融野一张五指,“我画了五十张!我每天都画!画好了才来找你的!”行吧。真冬悟得松雪融野是惹不得也亲近不得的,只会招来不幸。“我说,来玩嘛,我闲得慌!”“我劈柴。”“我帮你劈。”“你不会。”“那你教我。”“我又会被骂。”“我顶着——”“闹够了没有!”想起那折断的毛笔,真冬火上心头。丢开斧头,搡她,搡不动,一头撞上去,撞得自己也摔在地上。拍拍灰尘,融野忙去搀扶:“你没事吧?”挥开她的手,真冬吼道:“不愁吃不愁穿,想画就画要什么有什么,你来掇弄作践我作甚,有意思吗?!”“我没有……”被吼得定在原地,融野两手抓紧了袴,“我没想作践你,千枝姐说我们差不多大,可以跟你玩……”“滚滚滚!你滚!滚回你家去!”嘴巴一瘪,泪珠儿说掉就掉,怀里掏出包花林糖搁树墩上,木屐“哒哒”响,融野掩面跑开。“你烦我,我走就是了,这个花林糖好吃,你吃吧,你都吃了吧……我走就是了……”打那之后直到松雪家人离寺,松雪融野见她就躲,跑得比兔子还快,总是落下这糖那果。藏起松雪融野掉落地上的各式蒸酥果馅,真冬没敢吃,她只敢一天吃一块花林糖。松雪家人整饬行装离寺时,真冬被叫去收拾偏厢客房。“我要回去了,再不能掉果子给你吃了……”没理这掉果童子,但真冬会得那些是松雪融野送她的,她吃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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