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贴了贴左手背,印着海浪的挂坠贴在腕间,他想起商行箴为他处理伤口那次用绷带为他绑蝴蝶结。似安慰似回馈,他摁亮了海浪图案。
没得到回应,灯光两秒就暗了,时聆体谅商行箴事务繁忙,揣起手机举步朝门内走去。金地湾八年的楼龄,因物业管理规范,园内常年保持整洁的风貌。靠近出入口的就是一座,时聆没像平常似的搭乘电梯,这次走了安全通道。他过来这边的次数历历可数,但没有哪次像此刻这般沉重。每踏上一个台阶,就有一个问题压上他的心头,商行箴的哥哥叫什么名字?性格和商行箴像吗?八年前走上顶楼天台是否走的安全通道?应该是吧,没有人急于赴死,往往会留给自己回顾人生的时间。这幢楼统共十六层,他哥有没有哪步退缩过?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时,是对亏欠家人的愧疚更多,还是对齐晟掌权人的痛恨更多?长埋于黄土八年,还恨着齐家吗?他走过这一段路,有没有怨魂附在他身后?时聆脚步一顿,他竟然在担心那位亡人会不会连他也记恨。到十二楼,时聆止步,拉开通道的门进楼道。一层多户人家,他在其中一户门前停下,门敲响后很快有人应声,门开了,探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慈眉善目的长相。“哎哟,小时来了。”那女人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将门敞得更开,“我刚拖地呢,快进来,小心点走。”“乔阿姨,”时聆边换拖鞋边朝里张望,“我妈呢?”屋里的消毒水味很淡,除此之外,是经久不散的中药味,浓郁又苦涩。乔阿姨轻声道:“天儿不是冷了么,她给你织了件毛衣。”时聆在金地湾呆到下午四点半才走,今天学校里没多余的事儿,晚上有文艺汇演,老师体恤学生课业压力大,也没留多少书面作业,他本来可以呆得更久些。不过答应了商行箴今晚早点回家,他怕晚回学校会撞见周十五早早候在校门的车子,便掐着时间离开了金地湾。周十五取了保养好的车子才去接的人,他瞥一眼爬上后座的时聆,没吱声,一路闷葫芦似的把人送回了赋月山庄,整得时聆以为商行箴工作太糟心拿人出气了。别墅东南侧的泳池水声哗啦,不用孟管家提醒,时聆便循着声音穿过花园甬道往那边走去。将书包扔躺椅上,时聆抓着手机在池岸边蹲下,看着那片深蓝中移动的水花,想起 不敢再抱握在脚腕的力度松了,水面涌上胸口,时聆不知泳池深度,扑腾间只想喊那个离自己最近的人,一张嘴却灌进无味的池水,睁眼只见满目扭曲的深蓝,商行箴的面孔在视野中成了模糊的抽象画。时聆又记起了他常常做的怪梦,他在楼梯顶部,在高山边缘,在迷雾当中,他总是一脚踏空。一条臂膀骤然勾住他的腰身,时聆不顾身在何处,七手八脚攀上堵在身前的胸膛,掌着对方的双肩借力蹿出水面,捂着嘴狼狈地咳嗽起来。商行箴全程一言不发,看他差不多把气儿喘匀了,便托着他往泳池中间走,手一撒又想把人往水里扔。“叔叔,叔叔……”时聆攥着他的胳膊,抬手在脸上一抹,被水呛过的嗓子有些沙哑,“连你也想弄死我!”泳池是恒温的,池水并不冷,商行箴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觉出了攥在他胳膊上那只手格格不入的凉意。一整个下午,从得知时聆以谎言蒙蔽事实开始,同样的凉意就钳住了商行箴的心脏,让他连工作都难投入。他早就放弃把时聆当成对付齐家的棋子,上次放任时聆回齐家与齐文朗见面,本想以退为进观察齐家对待时聆的真正态度,却在看见时聆带着撕裂的伤疤回来后发现他根本舍不得。时聆在他面前袒露所有柔软,靠近他、讨好他、依赖他,他屡次将偏见放一放,不断纵容的后果却是他渐渐辨不清时聆哪些行为是真,哪些行为是假。像此时,时聆红着眼眶用目光祈求,他不知这是时聆被过度惊吓后的脆弱表现,还是被识破谎话后的惺惺作态。而被拖入水中的一番举动,究竟是真的不识水性,还是为了让事情翻篇而装疯卖傻。放时聆走当然能一了百了,反正时聆存在与否对他的计划都毫无影响,可他还是舍不得。他进退维谷,怎么做都是舍不得。那么明艳的红裹在时聆身上,浸湿了仿佛变成了凋零的颜色,商行箴看着时聆因大口喘气而滑动的喉结,其实很怕他下一秒就会在水里融化。可他们之间还什么都不是,他不想为了一个捉摸不透的人丢掉自己的原则。“你过来。”商行箴夹住时聆的腰朝池边走,将人往池壁一甩,小臂压上对方的锁骨处,“我上次怎么说的,你乖乖的,不然我把你的手砍下来。”泡在水里太久了,时聆被商行箴折腾得头晕眼花,脚尖勉强够得住池底,水流的作用力却让他无法站稳。他忍着让人不适的呕吐感,想找什么着力点撑住身形,可他不敢再抱商行箴了。湿成一绺一绺的刘海淌了他满脸水,糊得他两眼都睁不开,但他还是费劲撑开了眼皮,哪怕被刺激得眼睛生疼也想要盯住商行箴:“我没惹事。”
传统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