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母亲所说,纵使家境不算富裕,但她却从未在物质生活上刻薄自己。举凡口中的食物、身上的衣服、学校的学费……甚至于,假日时和同学们出游所花的钱,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母亲在她身上的花费,从来不会吝嗇。母亲的年纪不大,约莫是在自己这个年纪时生下自己的……对于这个与自身关係最为亲近的亲人,程心怡其实并不怎么瞭解。她不清楚自己的父亲是谁,只知道为了他,当年的母亲连学校也没去了,甚至还与家人翻脸,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回过老家。但在豁出了一切以后,她却终究没能换来父亲的相守。(「你可得要给我好好表现,别让别人觉得,我一个人就养不好孩子了。」)程心怡无法忘记母亲说着这句话时的模样。她不知道其所谓的「别人」是谁,只知道对母亲而言,自己的存在大概就像是一种证明——证明其不会轻易向命运低头的那股执拗劲。而就目前来看,她似乎也做到了。她独身一人将女儿拉拔长大、让她进了一所风评相当不错的学校……只要按着目前的步调行走,她应该能活出一条和当初的自己截然不同的生命轨跡。可对于其为自身所付出的种种,程心怡却丝毫不愿向他人提起。为了方便整理归纳,人们总是习惯将各种事物分门别类。工具、书本、玩具、食物……甚至于还有人类本身。就像贴在书页上的各色标籤一般,为了能更方便快速地理解某人,人们也总是习惯在他人身上贴上各种标籤。这个人是个有钱人,所以随之附加的备註可能还有高傲、嚣张、跋扈……那个人是个几乎足不出户的宅男,所以在他的身上,似乎还写着内向、阴沉……许多时候,人们往往在还没深入了解的情况下,便擅自为对方安上了许多字词。那么,若说到「酒家女的女儿」,又能标上哪些附註呢?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程心怡可以提供很多很多。却没有一个是她想保留的。身为一个一没学歷二没经歷的年轻女人,又要养活自己与一名年幼的孩子……对于工作,母亲的选择并没有很多。于是,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所,成了她最终的选择。程心怡记得,从小,每当附近的邻居见到自己时,总会以一种诡异的目光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一开始,她并不瞭解那些目光的含意,但随着年龄渐长,她也明白了。学校里,同儕们的恶言相向与师长们的特别关注,也让她不得不明白——原来,早在自己浑然未察的情况下,身上就已被贴上了那么一张骯脏的标籤,揭也揭不下。『你是不是有很多个爸爸啊?』『你的妈妈会在家里工作吗?』课桌椅被胡乱涂鸦、下课后被堵在厕所……这些遭遇,她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让班上的同学们得知自己有个不太一般的母亲,所有的情况都改变了。她记得曾有个女孩哭闹着说不想做她的同桌,只因为觉得她很「脏」——明明在那之前,她们俩还当过一阵子的朋友。程心怡觉得很不公平。明明自己什么错也没有,凭什么这些糟糕的事情要被自己给遇上?做为一个改变的契机,国中毕业后,她选择进入一所远离原学区的高中就读,选择每天花一大段时间通勤,看看一些新的环境、新的人。
她想远离「酒家女的女儿」这个身分,重新开始她的人生。在离开了原先习惯的生活环境后,班上大多的同学的确都与其原本的生活没什么交集,对外,她也只说自己有一个忙于工作的父亲,对于母亲的事情,她几乎是隻字不提。在谎言的掩饰之下,善于察言观色的她,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新环境、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她会交朋友、试着让自己融入群体——但她不会选择在周遭情势明显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强行出头,因为那样太愚蠢了。发生李琳的照片事件时,她很快就意识到可能是有人在背后主导,也对李琳的遭遇感到有些同情,但这并不代表她要搀和进去。李琳的受害或许无辜……可谁不是呢?当初自己被欺凌时,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罪大恶极吗?明明已经预见了后果,为何还要自讨苦吃?或许,最终这一切就只能一如自己当年:根本不会有人为此挺身而出。所以当看到林妍在校版上的澄清留言时,她确实是感到有些错愕的。她就静静看着她那些苍白无力的辩驳,逐渐被淹没在更凶猛的谩骂之中……真蠢啊!这样做是没有用的。……但为什么当年的自己,身边就没有一个这样的蠢蛋呢?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的思绪有了半晌的呆愣。对于林妍这个人,程心怡其实一直抱持着一种挺复杂的心情。在偶然的交谈间,她发现她也是单亲家庭,家境并不富裕。在这个班里,她们俩可以说是难得的同类了。可正如其在李琳事件中选择了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立场,她与母亲之间的关係,也恰好是与自己相反的一组模版。或许是因为在家里是被呵护长大的,程心怡总觉得林妍在面对许多事情时,都有种过于理想化的天真……对于这样的人,她虽然说不上是讨厌,可也绝对不会喜欢。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看着林妍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看着那些霸凌行为逐渐变本加厉……程心怡的心中一直有一股道不明的思绪。懊悔吗?毕竟如果她当初肯开口多提点几句,或许之后的一切便不会发生;快意吗?毕竟这样的发展,正代表自己当初的忧虑是对的,是林妍太过天真、不顾自己的警语……但无论如何,当见到一切终归于平静时,她的心里也是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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