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昭的官运福祸无常,颇有些难以言表。
登科自然光耀,结果不到半年就离京去做了县令。旧年沧州通判病故,好一番暗潮汹涌,正式补上的却是资历最浅的崔昭,背地不知道被嘲讽多少次高门出身就是不一样。崔昭只当一无所知,主动分管监修沟渠,有空就在外跑。
因赵知州意外亡歿,崔昭从权领安抚使,随着战事趋稳,渐渐不能服众。若非表兄卫骁冒了头,是现掌幕府的副统军,他恐怕落不到什么好。
崔昭深知自己头顶一摞弹章,处境尴尬,早早就开始准备交割,只等朝廷论定接任人选。待新知州终于到了地界,他按下手头事,亲自往驿馆迎,可惜对方应对颇为矜持。
兵乱方过,境内数县狼藉一片,旧人撸掉大半,后继正可从头发挥,稍用心些就不难做出成绩。
卫骁嘲他,“何必多事?你自诩清正,爽快脱手,旁人看来必有妖异,免不了疑心挖了坑。“
崔昭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笑道:“衙里待几日,知州就会知道我是最没心眼的好人,后悔没与我长谈一番。”
不出意外,得了卫骁好大一个白眼,“后悔又如何,人家又不会领情!”
上京相府论来是本家,崔昭别府而居十几年,只逢年过节踏足小住而已。他与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不熟,在学堂稍坐了会儿就托辞离开。
西院杂务交由常年随侍的执事,仆婢来往,无需崔昭费心。他随行带回书画数箱,原封不动放在书房,一应等他亲手整理。
日头微垂,云海荡出红灿灿的波澜,向天空尽头漾开褪色的余韵。一封信送到崔昭案头,自制的洒金笺,角落绘一枝梅,小小叁两朵,清淡灵巧,是他舅舅近些年格外顺手的风雅习惯。
卫恪的字迹优雅飘逸,语气一如既往轻快,闲闲几笔说了近况,又提卫骁在熙山,催崔昭面圣,千秋回侯府过节。
此时鼓声还未响起,城门离关闭还早,出发去熙山,赶着些,入夜也到了。崔昭略一掂量,从卷轴堆里抽出一本簇新的折页,叫人与官服等打包,再去牵马。
刚走出院门,崔昭就遇上了崔逊,见他眉眼欢快,显然一下午玩儿的顺心,“八娘没留你用饭?”
“十二叔刚从宫里回来,姑姑让我来请七叔一起。”崔逊看出他整装待发,有些惊讶,“七叔要往熙山?
“你明日也去,赶上哪顿就到祖父跟前蹭哪顿,千秋我们回侯府过。”
崔昭简单交代完就要走,被崔逊拦下来。千秋节不过叁四日间,入城时经过主街,远远就能看见天际巨大的灯轮。崔逊虽然心痒,不愿错过节日的繁华,但又忍不住为难,“是不是有点赶?”
崔昭偏过脸,长眉微挑,凤目笑意淡淡,不紧不慢道:“觉得太赶,也可以留下,晚些时候再随祖父回京,至于千秋家宴,我替你向舅舅告罪罢。”
他顿了顿,话声陡然透出几分萧索来,“你大病初愈就与我去了沧州,再没回过京,舅舅和舅母一向记挂得很。这会儿都长成小儿郎,还不得让他们看看?”
当初长房连遭不幸,叔侄二人被接去怀宁侯府抚养,崔昭坚持别府守孝,独居城南,崔逊年纪太小,留在家里照顾。卫恪夫妇膝下空虚,怜他身世不幸,可说千娇百宠,一时连崔昭也要靠边站。
崔逊依稀记得幼时在侯府众星捧月的日子,不免心生愧疚,“熙山不远,一日来回也够,我再不娇气了。”
崔昭这才满意,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嘱咐道:“八娘好心招待,席上说不定要喝酒,你记着分寸,别闹太晚。”
崔逊忙不迭点头。
熙山在上京东北,古来即是达官显贵的逍遥所在,先祖皇帝大修温泉离宫,常携宫嫔、朝臣来往,离宫之外宅邸林立,之后国朝式微,温泉宫便也衰落了。
先帝有腿疾,不耐寒凉,入秋往往就来熙山长住。今上常伴母亲左右,学得一样喜好,她从小是无拘无束的闲人公主,继承大统后脾性不改,发自内心热衷享乐,熙山于是再度兴盛起来,一路行来所见庄园,精致华美、古朴典雅各有不同。
月上中天,苍冷如冰,上京入冬狂风大作,熙山已落了两回雪,地上薄薄一层,映着光滢滢发蓝。
门房正烤火闲聊,听得有人拍门,赶紧去迎。见是一个年轻官人,有人正待问,旁边年长些的已认出来人身份,一迭声唤着七郎,引崔昭往一处堂屋去。
沿路游廊灯火通明,远处笙歌鼓乐大作,吵得崔昭一贯不耐烦听曲的耳膜隐隐作痛。幸而不多会儿,乐声就渐渐弱下去,待他推开门时,里厢已然恢复平静。
堂下坐墩尚在,屏风后隐隐有细碎的脚步远去, 乐伎的背影模糊不清,鲜亮的裙衫影影绰绰。
上首歪坐的青年不过二十五六,一袭半旧松绿袍,挽起袖,面上淡淡,眼里漫不经心,一身随性不羁的落拓,身边酒碗、酒杯、牌戏等一应俱全。
崔昭路上以为他有客,环顾不见旁人,随口问:“一个人还那么大阵仗?”
卫骁恍若未闻,自顾自倒一杯酒,屈指敲了敲桌面,冷冷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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