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抱来一堆布料,
“主子,奴婢今日与陈管家和云旭清点世子库房,发现这一批好料子,您别老穿旧衣裳,做一些新裙子穿吧。”
宁晏正在翻看明宴楼的账册,堪堪扫了一眼,其中有颜色鲜艳的缂丝,妆花缎,云罗销纱,软烟罗一类,更多的则是适合男子穿的深色杭稠面料。
宁晏神情闪过一丝恍惚,“世子该要回来了吧,给他做几身新裳。”
这三月来,宁晏根据天气冷暖时不时捎衣物去边关,也会将寻来的药膏蚊香送去军营,燕翎除了托云旭转达安虞,再无多余的话。
四月二十六日午后,燕翎比预定期限晚回来几日,这一路从东北营州疾驰回京,途经金山时,前来迎接他的云旭告诉他,
“今日是金山寺的浴佛节,夫人与淳安公主正在金山寺拜佛呢。”
燕翎勒紧马缰停在官道的岔路口,往西便是一条入城的主道,往东南有一条林道通往金山寺。
漆黑的眸子闪过一刹那的混沌,心中莫名生出几分近乡情怯。
他停顿片刻,掉转马头朝金山寺的方向驰骋而去,云旭看着他剑鞘般的身影,长长吁了一口气,立夹马肚追了过去。
初夏的金山寺,绿荫满地,繁花似锦,炽热的阳光从茂密的树丛扑落,洒了一地斑驳,偶有青鸟从林子里窜出,越发衬得金山清幽又明净。
隐约听到一片笑声打放生池方向传来,燕翎一马当先,几如黑蛟腾空,横跨过侧面一道山沟,径直跃上山岭往侧门方向驶去,马蹄矫健又急迫,越过茂密的树林,终于冲到了一片红墙金瓦的高墙下。
一黑衣侍卫率先朝守门的武僧出示令牌,燕翎一身雪青的长衫信步踏入,大门洞开,姹紫嫣红的花香扑鼻而来,铺着齐整青石砖的小广场上聚满了人,大群善男信女聚在许愿树下系绳许愿,一堆粉雕玉琢的孩童争相围在放生池旁扔铜板,嬉笑声几欲冲破云霄。
落红深处,一人眉眼倦倦,一袭素裙映着光晖,立在许愿树的角落里,明明伫立在这片喧嚣里,又仿佛被这片世间烟火给隔绝开,满树红色飘带随风摇晃如云蒸霞蔚,她便是那霞蔚中最为昳丽的一抹韶光,所有人成了她的陪衬,花红柳绿的天地间,宛若只有她一人。
佯装数月的不关心在一瞬间崩塌。
燕翎木然立了片刻,身上那股风霜之气慢慢消散,颀长的身影矗立在一颗杏花树下,遥遥注视她的方向,伪装褪去,随之涌上来的是被抑在心底那份牵肠丽嘉挂肚的思念,这三月来,云旭每隔数日便写一份邸报给他,他对家中的情形,确切地说对宁晏的情形了如指掌,他知道她在大刀阔斧整顿庄子,又将国公府铺子的账目核查一遍,查出负责庄子收成的何管家夫妇贪墨良多,将之送至官府,从中搜查五千两银票贴补了公中。
十七岁的姑娘,沉稳老道得令人钦佩,她与生俱来的冷静,不声不响地震慑人心。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能成长得这么优秀。
须臾,一总角孩童捧着一束花蹦蹦跳跳递到她跟前,她捧在手里,腼腆地溢出笑,这一笑,眉眼清透,仿佛是一束光驱散了他心底的阴霾。
承认爱她,很难吗?
喜欢她,就去争取。
这一瞬间,燕翎忽然发现,被她拒绝带来的疼痛,已不知不觉烟消云散。
杏花被风一吹,稀稀疏疏染在他周身,抬手,拂开那梢蜿蜒的杏枝,挺拔的身影如被镀了一层春晖,迈入明光里,迈向她。
燕翎刚迈上一个白玉石台,转眼见宁晏抱着那束花折入了后面的穿堂,他加快脚步越过人来人往的穿堂,人海茫茫,竟不知宁晏去了何处,云旭这时追了过来,告诉他宁晏应该在西北角的佛音堂。燕翎踵迹而去。
佛音堂偏僻,专门供奉已故的天潢贵胄与名门官宦。
宁晏这段时日费了些功夫,将母亲牌位移至此处,每回来金山寺,便可在佛音堂祭拜长公主与母亲,淳安公主今日在佛音堂给故去的宸妃娘娘做法事,原本是她陪着的,偏生云蕊之的大女儿黎黎赖要拉着她去放生池玩,小姑娘出了一身汗,宁晏先带着人去客院换衣裳,再回来寻云蕊之二人。
佛音堂坐落在西北角一高处,底下一条蜿蜒的长廊盘旋而上,凌空的折廊处,矗立一三角翘檐亭,一人当风而立,手中折了一支海棠,一双洞悉世事的清冷眸子,凉凉遥望他。
竟是戚无忌。
燕翎微愣,大步迈上前,来到亭子里,正想问他怎么在此处,忽然发现戚无忌随身不离的那根竹竿不见了,他一手捏着海棠花枝,一手负后,颇有几分初见他时的意气风发,燕翎心倏忽一紧,问道,
“你的拐杖呢?此处陡峭,你一人攀至这里作甚?”
戚无忌神情闪过一丝惊色,愕然问,“你不知道吗?弟妹将我的腿治好一大半,如今我已能自由行走,只要不做繁重力气活,不与人比武,与寻常人无异。”
燕翎脑门如有惊雷滚过,眸色翻涌,半晌方慢慢沉寂下来,渐而如刀斧般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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