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布车顶一颤一颤,雨珠溅落进夜色里。
他们并排坐着,车椅狭窄逼仄,油布底下的空间更小,沉鸢坐得很靠边,如同瑟缩在角落,幸而路程不长,雨也小多了,很快她回到杜公馆门前,黄包车前倾,她却握着把手迟迟未动。
“我不想回去,”她望着雨后的马路,积水亮光映进眼角,“先生,让我去你的诊所里坐坐吧。”
院门外亮着电灯,昏黄摇晃着,叶慈眠取钥匙开锁时,有宿眠的蝇虫惊醒。
打开门来,院内草木多,扑面一阵潮气,沉鸢跟在他身后,道旁探出细碎草叶,残存的雨水淅淅沥沥,一点点弄湿了她的鞋子。
“阿冬家中有事,这两日不在这里。”叶慈眠道,“壶中茶水凉了,大少奶奶稍坐些。”
他急着为她烧水,竟连堂厅的灯都忘了开,放下钥匙便转身到灶房去了。
沉鸢站在昏黑的房里,叶慈眠走了,四下寂静无声,她摸索着去寻电灯开关,窗外月光淡淡,来到桌前,见有什么东西微微反光,她凑近去瞧,原来是一只银色的医用铁盘。
那么一俯身,也就顺带看清那里面的东西。那是——
血淋淋的一截断指。
沉鸢猛吓了一跳,失声惊呼着连连后退。却又一下子撞上什么别的东西,温热柔软,像是个活人,她尖叫着发抖,黑暗里那人拉了她一把,她撞进他怀里,被他稳稳握住肩膀。
“别怕。”
那是叶慈眠的声音。
原来不是他忘记开灯,是风雨太大,将巷子里的电线都刮断了。
沉鸢坐在桌边,看叶慈眠弯腰划着火柴,她胆子小,到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唰”一下火柴划着了,澄黄火光跳跃闪烁,映出叶慈眠平静的眉眼。
“昨夜有人来找我接指,我接了一夜,没能接上。”他说,“断指还没处理,便又应约赶去徐府贺寿,教大少奶奶受惊了,实是抱歉。”
他语气轻淡淡的,不知怎么,沉鸢从里面听出些难过。
她安慰道:“我见那断指已血肉模糊了,想必是很难接罢。”
“是我医术不精,”叶慈眠摇头,“没什么可说的。”
他拢着火苗点燃蜡烛,屋里明亮些了。提来茶壶为她倒一杯茶,沉鸢握着茶杯,热意透过杯子流到指尖。
“可是你已经很厉害了。”她说。
“是吗?”他淡淡一笑。又过一会,好似想到什么,顿了一顿,又重新望向她。
“大少奶奶,已与大少爷试过了吗?”
沉鸢闻声一愣,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竟教他误会了是在称赞那手术的效果。
她默了半晌,轻声说道:“那倒不曾。”
叶慈眠抬起眼来。
“先生为我做了那样的手术,也算是与我有所秘密。”沉鸢道,“与旁人说不得的,不知怎么,觉得说给先生听听倒没什么。”
“我所求先生之事,原我也以为是为了留住大少爷。可那日回房,我见到他,虽我已能动情了,却仍然没有想要留他。”
“后来我便明白了,我所做那些,并不是为了杜呈璋。说来好笑,就好像小孩子隔着橱窗,总能看见一罐糖,分明别人吃得,可他却吃不得,他想知道那糖的滋味,久而久之,便愈发好奇得发疯。”
“我也只是好奇罢了……”沉鸢低垂眼眸,笑了一笑,“好奇那云雨感觉,究竟是怎样一番,教人失魂落魄至此,后来竟连家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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