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认他做个表叔,外头有事便差遣他去办。这张表叔在六里桥底下那巷子里置办了几间屋舍,向来青竹与贺台幽会都是借他的屋子使。那都是络娴进门前的事了,自络娴嫁过来,她知道贺台是淡了意思,常避着她不见。她起初赌气,也不理他,后来发现他倒不是图新鲜,还真与络娴做了对和和美美的夫妻。她就又不好赌气了,三番五次去找他,吵过几回,他怕她闹出来给络娴知道,也还肯耐着性子敷衍。不过既是敷衍,哪会看不出来?但没办法,只要他还肯敷衍,她心里就吊着点希望。希望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强,哪怕是自欺欺人。她表叔说:“你在池家竟是白混了这些年,说得好听,是执事的大丫头,可将来到底没着落,连我想起来也替你急。”“难道我不急?”她把脸别到窗户上,窗外那颗看熟了的梧桐树变得碎碎幢幢的,像河上的水光,一点一点连成了浩瀚茫然的一片,望着望着,流下泪来。看见贺台来了,她表叔忙笑着迎出去,在院中呵呵呵呵地堆出一片笑声,“二爷吃过午饭没有?我听见您要来,特地在馆子里提了些酒菜来,都摆在西厢房里!二爷快请,姑娘在屋里等着了。”贺台没理他,咳嗽着往屋里走,她表叔在侧面哈着腰观他的面色,狠狠揪起眉,“唷,我瞧二爷的脸色不大好,是入秋凉着了?天一冷起来就不得了,您可千万要留神身子,我们都巴望着您呢。”贺台瞟他一眼,腰间荷包里摸了个散碎银子给他,他连声谢过,没跟进屋来,自往正屋里去了。青竹在窗户上看着,忙蘸了泪向外迎去,刚走到碧纱橱外头,却止住了步,把背抵在碧纱橱上,冲贺台嘲讽地笑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贺台原没想来,可独自在家忖度了半日,到底是来了。他一张口就觉得嗓子痒,还未讲话先就咳嗽。青竹又不由得把那嘲讽的神情敛了,忙踅进里间替他倒茶来。他在榻上坐下,她立在一旁替他抚着背,“怎么又咳得这样厉害?”他吃了茶好了些,仰面对她笑笑,“嗨,我这病你还不知道么,春夏秋冬,一换季就是这样子。”“还不是那些花粉香粉惹的,你应当格外避着些。”青竹见他不咳了,才转到那端坐下,“你出来二奶奶晓不晓得?”
“她娘家二嫂生日,她一大早就回娘家去了。”青竹憋不住冷笑一声,“要不是她不在家,你还不肯来呢。”贺台笑道:“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听见关坤一说你有事,我自然是要来的。”“是嚜,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就不是夫妻,也还有份旧情在那里,何况连生人间还见面三分情呢。”贺台不愿见她,多半是不愿意听她这些酸言讥语,不明白怎么惯来温柔和善,连管小丫头们也甚少说重话的一个人,偏和他说着说着就要讽刺起来。自然知道是因为她和他关系特别的缘故,所以他后悔当初不该招惹她。那时候没成亲,太寂寞,和自己屋里的丫头又怕人家笑话。他从来给人斯文太过的印象,即便那是他做爷的权力,但在他身上稍微有点霪秽的事,人家都要惊讶。不像兆林和池镜,他们再有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人家不会背地里议论。想来她也是寂寞的缘故,因为池镜常不在南京,久等他不回来。两个寂寞的人根本不需要如何深刻了解,近近碰在一起就能轻易碰出火花,只要两个人都长得不难看。凑巧他们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细月姣姣。可再美的容颜也有厌倦的时候,贺台不由得想到,那怎么看络娴就看不烦呢?“你可吃酒啊?”青竹问,见他摇头,她便搁下酒壶,去拿了两个枕头来垒在榻上,请他靠着坐,“那你吃两口饭。”她继而坐回去,脸色哀沉下去,说起正事来,“正二爷想讨了我回句容县去,你听见了吧?我在府里连个替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好求你和二奶奶说说,请她替我在老太太跟前讨个情面。近来她办事得力,老太太兴许肯卖她个面子,原本他们江家那些人老太太也不大待见,不过是面上敷衍得厉害。”贺台饭也没吃,在那端把一条腿支起来,“你和三弟说过没有?”青竹冷哼一声,“他是不管的,才不会为我们这些没要紧的丫头驳老太太的意思,你看他心里能装着谁?我说了两句,他不理,也就罢了。”说到此节,轻轻蹙额,“不过他说叫我求求二奶奶,我想他是不是瞧出了什么?”贺台听后也把额心紧蹙,“是你猜的,还是他问你了?”“是我自家猜的。”说着,她撇一下嘴微笑起来,“就是他果然知道了,你怕什么?难道他会为个丫头和他二哥争不成?你还不是怕他走漏给二奶奶知道。”池镜即便知道,也不是多事的人,贺台倒不怕这个,不过是怕池镜对他起了什么防范之心。他们池家的人都怪,从不轻信人,在家坐着也怕有人害他似的,时时刻刻堤防着。不过想想看,堤防得也有道理,他这回肯来这里赴约,不就是打着别的主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尽管青竹不是他的兵,终归也要有个用场。从前她是不肯,到底服侍了池镜一场,对池镜不利的事她不会做,他也从没叫她做过。这次池镜不肯帮她,自然她是灰了心,他这里若是帮了她,加上她对他有情,往后再叫她对池镜做什么,她未必不能狠下心肠。他打着这个主意,手指头在膝盖上点着,笑起来,“又说这话做什么?二奶奶的性子你也知道,我不是怕给她知道,我是怕她闹起来烦,我这病还经得住她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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