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林小一不能让她再因为自己失业,偷瞄一眼去后厨端菜的妈妈,踟蹰地走过去,被灌了一整杯白酒。他们说要替他妈妈出出气。林晓依掀开帘子看到,把端来一锅热菜直接扣到饭桌上,后面场景混乱,林小一脑子晕乎乎的,听到有人骂什么货、什么狗,听到老板的尖叫,妈妈的大喊,再醒过来是在逼厌的群租房里,妈妈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哭泣,月光照亮她肿起的脸。林暮每每回想起那时的画面,都觉着妈妈是爱自己的,同时又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窃喜感到自责,如果没有馋那根棒棒糖就好了,没有带着钱叔叔去找妈妈就好了,没有……自己,就好了。随着年纪的增加,林暮开始明白是与非,明白林晓依的痛楚,明白那一通欺骗,也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惊觉自己不止害了妈妈,似乎还有村里其他无辜的人,以及去世的奶奶。印象中奶奶对他说过:“你妈妈还年轻,还有机会。”小时候林暮不懂,曾一度误解,以为她说的有机会,是林晓依还有机会再多要一些孩子。可前段时间听了村长的话,他仔细想想,小时候奶奶带着他爬山、认路,教他如何在树林中做标记,很多很多次告诉他,要永远保护自己的妈妈,不能放弃她,这些会是巧合吗?钱锐立在那之后未曾出现于他们母子的生活中,再一次听见那人的名字,是在高三,王媛问他,要不要考虑再次接受采访,为自己正名。可他最在乎的人都已经死了。今天,在这里,又有人问他,要不要为自己正名。手机消息不停,林暮拿起来,对刘记者说:“我回个电话。”碍于洗手间隔音不好,林暮在接通后,没叫对方的名字,低声了问了句:“怎么了?”与他同时出声的是对面问的:“醒了?”“嗯。”林暮的声音低低的,回荡在洗手间里,陈淮没说话,林暮沉默一会,笑说:“我今天可能进不了山了。”陈淮没问为什么,只说:“很想去?”想去又能怎么样呢,他的账号可能都要受牵连了,林暮答非所问:“我以为我能多帮助一些人的。”对面呼吸加重几分,无奈地说:“我知道了。”林暮愣了愣,问:“你知道什么了?”“什么都知道。”陈淮说,“房间里有别人吗?”“……有。”“那你先去忙,明天说。”
挂断电话,林暮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衣服上没扣子,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不是又弄了什么奇怪的监听吧……”略微沉重的心情因为一通电话缓解好多,他洗了把脸,走出去。几个人已经站起来,都在等他出来,刘记者说:“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但是网上声音太大,拍摄计划不得不暂时延后。”“明白。”林暮说,“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刘记者摇摇头:“别多想。”随后录音笔交到林暮手里:“我能听出来有些地方你的欲言又止……对于同台钱记者的事,我与我的同伴皆为与他共事感到蒙羞,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你有自己的顾虑,我能理解,舆论是把双刃剑,要不要公开解释,或者怎么解释,决定权都在你。”“早点休息。”她说。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林暮沉默地点了点头,在将他们送出门后,郑重地道了句“谢谢。”他接电话之前给刘记者的回复是“我考虑一下。”但心里的想法其实已经决定好了——答案是不想。没有什么解释是天衣无缝的,被无数张眼睛盯着,一个字一句话,都能发酵出若干不同的意思。何况涉及林晓依过去的事有保密协议跟着,林暮不能讲太多。你不可能把自己的心剖开给误会你的人看,当人们已经先入为主,一切解释都有可能被认为是狡辩。上次热搜林暮看得明白,只要丢给人们一个罪名,哪怕没有证据,狂欢者们也能自圆其说,颅内高|潮。羊淮村刚刚通路,里面的村民也会受到牵连吧。村里有很多女人已经深陷泥沼,脱不开身,像李小敏的妈妈,自己的奶奶,像其他无数山中眼界有限的女性。林暮理解的越多,越宽容,越觉得他们可悲。那些思想狭隘,把自己当做附属品的女人,说到底,不过是封建历史遗留的见证。她们被老一辈固有的思想洗涤,固地自封,从根本上就无法意识到问题在哪。林暮没办法以高高在上的,岸上人的优越感去俯视批判她们,也不愿用舆论的方式去攻击她们,这些行为不过是在那些本就可怜的人身上又加多一层伤害。她们只能依靠自己去看,去理解,依靠自己去觉醒。就像自己一样,因为林晓依,走出来,见到更多。埋下星星之火,到底能不能燎原,都要看各自的造化。林暮的星星之火是妈妈,他埋下的火种是羊淮山的孩子,以及未来拥有无限可能的其他千千万万的孩子们。所以这个账号,一定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受到影响,林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想不到很好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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