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煌煌,照亮帐中每一个角落。这是一个简单之极的大帐,完全看不出是一军的主帐,仅一床一案一榻一屏,以及床旁一座人高的衣架,架顶正放着一个锃亮的兜鍪,无一处不透着股子冷硬之气,让人心体生寒。张曦君垂下眼眸,目光从床与衣架处离开,手下意识的环抱住双臂。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扎营的山间寒气逼人所至,又或许是大帐让她感觉太冷清了……她只觉得这样能心安一些。是的,她现在很不安,甚至有些后悔,更突生一种想不顾一切的念头——趁那个男人还没来之前逃了,反正天大地大,难道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可是听着外面咆哮的风声,不时传来的铁器铛铛声,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让她犹豫了,而这一犹豫,各种的责任与现实像一把把无形的枷锁将她囚禁,让她无法动弹,只能继续坐在榻上,等待那个男人的到来。想到这里,想到接下来将面对的事情,她真的心生怯意了。应该是在走进大帐的那一刹,她便心生怯意,开始惶惶不安。也在那一刹,她才知道这几日的镇定不过是自欺欺人,只是为了给自己勇气,为了安卢氏他们的心。但是此时此刻,谁来安她的心?虽然她历经二世,可前世今生整整三十六年里,她都是一个长在父母膝下的孩子,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最大的磨难还是这次不足半月的逃难。同时,她还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有着世上每一个女子共同的梦想——邂逅那个“他”。然而如今不仅梦成泡影,她还要成为一个陌生人的妾室,这叫她情何以堪?灯花绽开,噗地一声响,清脆而突然。然这一细碎的声响,却让张曦君彷如惊弓之鸟,全身汗毛倒竖,紧张的盯着门账。良久,门账一无动静。张曦君微颤着收回目光,跟前案上的油灯,照射出她眼中泪光晶莹。她该怎么办?真的要做他人的妾室么?坚决的摇了摇头,她做不到,她无法接受成为一个妾室,成为前世所为的第三者。但是不接受又该怎么办?尚且不说她逃离后如何在这个世上独自求生,仅她逃离后张家将面临怎样的后果,便是她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的,那更是压在她身上最沉重的一柄枷锁。思绪辗转,神思昏沉,如同一叶四处漂泊的扁舟,看不清方向,唯有彷徨与无助。突然,帐帘从外撩开,冷气直袭而来。张曦君猛然站起,身体紧张得僵硬,却见来人是许嬷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许嬷嬷见张曦君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心道这几天再表现的镇定自若,也到底才十四岁,哪有不紧张害怕?这样一想,不免心疼,欲安抚几句,但时间太紧,只好说道:“将军就快过来了,您自己先准备一下,嬷嬷先去火头兵那打些热水。”许嬷嬷话说得急,人走得快,待张曦君意识到话中之意,手脚就像有自主意识的追去,正要叫了许嬷嬷相陪,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顿时人便僵在那里。一帘之外,一个男子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如冰冷的刀刃,毫不设防的刺入胸口,寒意瞬间遍及全身,“退下!”话语简短,语声威严。“是,将军。”七八个声音齐齐恭敬道。转瞬之间,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渐趋渐近。张曦君脑海慌乱一片,一时间不知如何反映。这时,帐帘一挑,人进来了。是一个二十六七的男子,束发未戴冠,身穿银黑胄甲,外披玄色大氅,腰配一柄长剑,身形高大挺拔。不过一言不发的伫立而已,肃穆森寒之气已油然而生,令人不敢再多看一眼,只隐约感觉此人面容黝黑严峻,目光犀利如剑,直慑人心。须臾的怔愣间,张曦君便感一道蕴含凛冽杀机的目光迫来,她心中赫然一惊,头皮阵阵发麻,眼眸不由自主的垂了下去,也不知是为避开那道惊心的目光,还是惶恐的臣服于威压之下。
或许,正是这凛凛威严之气,竟让她生生从紧张、不安、惶然、不甘……的情绪中剥离出一丝理智。也仅是这一丝理智,让她知道了眼前之人是谁——威名与杀戮一样令人震栗的平西将军齐萧——亦是可以决定她及张家命运的男人。到底身不由己,又岂能不低头?张曦君深吸口气,袖中的双拳一紧,脑中回忆着许嬷嬷千叮万嘱的话语,然后就地而跪,谦卑而柔顺的匍匐下身子,语态恭敬道:“将军。”自己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的心还是不可抑止的一颤,即使她已将临到双唇的“夫主”二字替换。不过很快,张曦君发觉因谦卑之态的心绪渐消渐去,紧张又一次袭来——她感到那道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身上——也确实如此,她正被打量着。齐萧看着张曦君,眉头不由一皱。这有十四岁么?若他没有记错,在统万城十岁的女童差不多就这个样子。思及此,锐眸中精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肖先生……念头方起,齐萧已摇头否决,目光又投了过去,多添了一分心神打量起来:身子仍然娇小瘦弱,使那身灰白的棉衣看起来有些空荡,从后颈的衣领处都可以看见一两分肩胄上的肌肤,衬着垂在耳际处的一缕青丝,显得尤为醒目——白皙而细腻。感到目光更深的停在身上,张曦君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也不免猜测是否因她的称谓不喜?却不待细想下去,忽感一股冷风从颈脖处灌入,张曦君冷得直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想拢一拢因近月来迅速消瘦而大了不少的棉衣,就听“铛”地一声金属落地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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