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拿来拉拢人心的,自然是好东西。当时老叟红着眼睛说:“明月儿,寡人这样,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于归了。这个提前给你吧。这个黄帝玉璧是先母爱物。先母从她的祖母那里得来的。先母一生平顺,只望你也能像她老人家那样一生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那些年老叟以各种名目给过不少珍奇之物,但托词其母之物的,就这一件。这个东西,样子很入俞嬴的眼,又不大,拿在手里玩的时候能帮着俞嬴静下心思来,所以时时拿着把玩。那时候,自己已经和田向有许多龃龉了。不记得那一次是为了什么争吵——左右是那些阴谋阳谋的东西,本以为已经分崩,他却又来诸侯馆找自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他拿起案上的玉璧在手里摩挲着玩,突然笑了。“笑什么?”俞嬴问他。他凑近:“哎,明月儿,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我们生一堆孩子。”他世家出身,饱读诗书,俞嬴还从未听到他说过“生孩子”这种粗俗话。彼时俞嬴还年轻,脸皮嫩,先是愣一下,随即脸便红了。他的脸凑得更近……此时的俞嬴在心里哂笑,年轻人就是爱犯糊涂,又眼瞎,比如那时候的自己和田向,明明不是一类人,瞎往一块凑什么?自然,还有如今的令翊也这般……看俞嬴单拿出那个玉璧来,令翊挑眉问:“这个东西有问题?”俞嬴摇头,把玉璧放回去。令翊问:“先生看,齐相的东西与我们燕国的比,如何?”俞嬴没什么犹豫地道:“齐相之物精巧,燕物自然,我更偏爱拙朴自然的。”“左右以后是送人,齐人喜欢就好。”俞嬴对令翊和公孙启笑道。公孙启点头,令翊没再问什么。俞嬴去把这堆东西收起来,厅堂内只剩了令翊和公孙启。公孙启看令翊:“将军这两日怪怪的……”令翊瞥他一眼:“你看,我和齐相,谁更好?”
公孙启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圆瞪着眼睛:“自然是将军你好!”令翊刚想点头,公孙启又道:“但老师也不是非得在你们俩中选一个吧?”令翊没抬手摁他脑袋,自己出去练剑了。公孙启等着俞嬴回来给他接着讲李子。 最终的解释田向那二十坛醓醢比他那一匣子珍宝要更受燕质子府诸人的喜欢。质子府的庖厨们尝了这些醓醢以后,很有点诚惶诚恐——从前总觉得自己还怪不错的,如今才算知道什么是真讲究。这么多种口味,这咸鲜香甜糅合在一起的精妙,到底是有渔盐之利的山东大国,到底是有几百年繁华底蕴的临淄……启也喜欢,尤其喜欢庖人掺了一种虾醢做的羊肉羹,侍从们则多喜欢蘸着醓醢吃烤炙的东西。俞嬴更喜欢用醓醢就粥吃,特别是其中一种鱼醢。令翊看她吃得香甜,也尝了那种醓酱,说不错也确实不错,跟武阳市井中那家酒舍的有些像。上次带着俞嬴去吃的时候,俞嬴说那醓酱是野渡渔船上的味道。临走时,令翊问那酒舍主人这醓酱的事。俞嬴说得很准。酒舍主人说他兄弟都是易水上打鱼的,打上来的鱼虾,大的都卖掉或者晒干,实在小的就趁鲜砸烂做成这醓酱。水边人家都是这样,没什么新奇的。令翊也觉得齐相送来的这些醓醢没什么特别新奇的。诸人发现,将军这两天很有点淡食的意思,不但不爱吃齐人的醓醢,就连质子府本有的醢酱都吃得少了……俞嬴喝粥的空儿,好气又好笑地瞥一眼那边的令翊,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无奈地笑了。公孙启也在吃肉羹的时候分神看向令翊。公孙启觉得这位吃蒸羊肉却不蘸醓酱的令将军年纪最大也就是七岁,八岁是一定到不了的,因为自己八岁的时候就不用这种明晃晃装委屈的样子邀宠了。公孙启又觉得此时的令将军很像家里那条大黑犬,看着高大威猛——也确实高大威猛,出去田猎,能扑倒一头雄鹿,但却是个撒娇精。但凡父亲摸了一下旁人家的犬,你就看它那个委屈劲儿吧。蜷在墙角儿,对它平时爱吃的腿子肉,也只叼几口,看父亲走近,立刻不吃了,用后背对着父亲。父亲得跟它轻柔地说话,夸赞它,笑着顺它背上的毛,然后揉它的头,咯吱它的脖子,它才“勉为其难”地翻过身来,露出肚皮。父亲再一顿揉搓,它就欢实了,摇头摆尾,转圈,往父亲身上蹿。等父亲走了,它就跑去把那一盆腿子肉都吃掉。公孙启觉得此时的令将军就是蜷在墙角儿的大黑犬,等着老师去给他顺毛呢。而老师则低头吃粥,似乎没发现的样子。老师这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公孙启才不信她不知道呢,但她没去“揉”他……这些大人们……公孙启摇摇头,接着低头吃自己的肉羹。又两日,齐相田向登门造访,受邀前来的还有当日国人堵在质子府门前闹事时在场的诸国使节——前两日宴请了燕质子一行,这回自然是解释夜袭之事,这位相邦按照礼仪规矩,将该做的,算是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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