铐上金属碰撞的轻响。燕绥之两手松松交握着搁在桌前,他知道,陈章已经想通了。也许之前有无数理由让他排斥和抗拒说真话,也许有无数障碍阻止他开口,但现在,他一定已经想通了。今天的陈章看起来比昨天憔悴了一倍,眼下是大团的青黑,嘴唇上下的胡须已经连成了片,头发支棱着,就连常年潜水锻炼出来的肌肉也似乎塌了下去,被衣物掩盖。但是他的眼睛很亮,目光很沉。他在位置上坐下,缓缓开口:“昨天的录音,在我脑子里回放了很多遍,很多很多遍,所以我一夜没能睡着。我就听见我爸、我妈在耳边一直问我,苦不苦,是不是不要他们了……”他沉静了一下,又苦笑一声,“我说,哪能呢……我只是……”“我只是害怕见到他们……”“你知道吧?我家有遗传病,到了60岁,十有八·九要瘫的,我离那也不远了,顶多再有四五年。其实这种病不是治不了,包括我妈的心肺,真要治,找最好的医院自体培植,选个最健康的备份时段,养出来的器官把病损器官替换掉就行。我都咨询过的……就是……就是总挣不够那么多钱。”陈章道:“如果是一个更有用一点的人,赚的更多一点,他们现在可能已经不用那样躺在医院了。所以我不想见他们,没脸见……离发病的时间越近,就越不想见,想走远一点,找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小医院等病发。”“这两年,每隔几天,我就跟魔怔了一样幻想着,天上怎么不掉馅饼呢,或者哪里来一场龙卷风,卷一点钱刮到我面前……每天想每天想,做梦都在想。”……他像是把燕绥之当成了樱桃庄园里那种祷告官,把这些年的牢骚和梦话都倒了出来,越说越刹不住。但是燕绥之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也没有露出什么怜悯或者同情的表情,就像在听一段平平常常的话,这反倒让陈章很放松,觉得说什么都没关系。过了很久之后,陈章终于挖完了积尘已久的淤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抬起眼,不避不让地看着燕绥之,“我想了一晚,觉得……比起天上掉下一把钱,他们应该还是更想看看我吧?”燕绥之说:“当然。”他想了想又道,“而且你所说的那些高额手术,有一些地方可以大额度减免,至少我就知道一两处。”陈章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真的?”“当然,会有一些条件,但并不苛刻。”燕绥之道,“只是环境可能不如天琴星,在酒城。”陈章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似乎在确认他这话的可信度。半晌,他才下定决心似的闭上了眼睛,又重新睁开,道:“关于……关于那件案子……关于曼森先生……我有错。”燕绥之看着他。他说完这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但不是谋杀。”燕绥之点了点头,“那么,你希望我做有罪辩护,还是无罪辩护,告诉我。”陈章捏了捏手指,道:“无罪。”“好。”“我没有做那些事情,但是……”陈章道,“但是我录了认罪的口供,注射器上有我的指纹残存,药剂瓶底部也有,还有——”燕绥之平静地打断他,“那些不是你要考虑的,你只要保证说实话,剩下的交给我。”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惊雷,穿过门墙隐约传了进来,陈章手指一颤,又慢慢握紧,突然梦醒似的道:“好,我保证。”阴了一整日的天终于下起了暴雨,冰冷硕大的雨点砸在屋檐墙壁上,顷刻便打湿了一片。街边水流汩汩直淌,很快就没了下脚的地方。燕绥之沿着看守所的走廊往外走,窗玻璃被雨水糊成一片,时不时有闪电忽闪着映亮半边天空。他默默翻开资产卡看了一眼,心说要完,还真被顾晏那乌鸦嘴说中了,余额已经可怕到买把伞都痛的地步。看守所再长的走廊也有个尽头,眼看着外面的雨势泼天盖地,他不得不在距离大门一米的地方止住了脚步。就在他打算破罐子破摔,倚着墙笑等雨停的时候,他看见街对面有一个身影正从车里出来,他肩背板直身形挺拔,撑着一柄伞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过来。走到看守所大门的台阶前,他微斜了伞沿,抬头朝燕绥之这边看过来。燕绥之一愣,站直了身体。暴雨中对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依然能一眼认出来,是顾晏。燕绥之调出全息屏,手指轻快地发了一条信息:-不是说晚上才到?顾晏根本没看智能机,撑着伞沿着台阶上来了。他在门前停下,不咸不淡地道:“隔着不到五米发信息?”燕绥之:“昨天发信息让我抬头的是谁来着?我有点想不起来了。”顾晏:“……”燕大教授得以解救,当即跟着顾晏一起下了阶梯,并肩往院门走。“房间订好了?”顾晏问道。燕绥之说:“没订。”顾晏:“?”燕绥之坦然道:“余额只够在我房里加一张床,加完我现在连伞都买不起。”“……”顾大律师一脸空白,说不上来是被“加床”震到了,还是被“伞都买不起”震到了。但是看起来,他有点想把伞下的人丢在暴雨里。燕绥之默默欣赏了一下他的脸色,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行了逗你的,订好了。不过你得给我解释解释,我是洪水猛兽么,加个床你脸绷成这样?”顾晏目不斜视,默不作声,走到街边拉开车门就把某人塞了进去。他自己在驾驶座坐定,把伞收起来放在了伞格里,刚要发动车子,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瘦长白皙的手。“给钱,房间订金。托你这张乌鸦嘴的福,你的老师真的要买不起伞了。”燕绥之道。顾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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