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在屋中急得直跺脚,而裴寂之的人还在门外候着。实在躲不过了,柳枝只好道:“小姐,老爷和夫人今儿已经唤我去问了话,我只说你是受了风寒,不能见风,夫人说若是还不见好就重新找个大夫给你瞧瞧。”这自然不行,大夫一瞧什么都诊了出来,全漏了馅儿了。才换的小衣又湿透了,裴玉婵静静地坐在床上,她心一横,对柳枝道:“请公子进来吧。”裴玉婵三年前进裴家门时尚且不知世事,她从前和母亲生活在一处小院中,哪里见过这等高门大户。兄弟姐妹们说的那些吃的,玩的,谁家的小姐,公子,她全都不晓得。裴家子女间唯有同胞弟妹是最亲的,而裴玉婵,母亲去了,更无同胞弟妹,自然也就不得其他人的喜欢。有一回他们当着裴玉婵的面指桑骂槐,说她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股子小门小户的寒酸味。裴玉婵明白,她父亲子嗣众多,她在裴家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她不想和这些人纠缠,垂着眸想要离开。谁知他们说的话叫裴寂之听了去。他是家中长子,由裴钧同亲自教养长大,如今也接管了府中事务,在弟妹看来,他比父亲母亲还要可怕。见裴寂之来了,那几位立即噤了声偏过头去,仿佛与他们无关。裴寂之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这里不是由得你们乱说话的地方,若再有下次,自行前去祠堂领罚。”裴家祠堂阴冷潮湿,跪上半个时辰膝盖便痛痒难忍,再跪久一些,怕是这辈子都要落下了病根。他们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实则心中怕得很。在那之后裴玉婵没再受到过冷嘲热讽,只不过这些人对她更冷淡了罢了。她心中明白,其实裴寂之完全可以当作对这件事不知情,可她依旧帮她出了头,裴玉婵想,在他心中,应该还是将她当作妹妹的吧。她在府中无依无靠,除了裴寂之,没有其他人能帮她了。裴玉婵到现在还记得她当着裴寂之的面解开衣衫时他脸上的神情,眉心微皱,神色晦暗不明。她头一回在她这位清冷的兄长脸上看到如此神情。裴寂之确实帮了她,他寻遍了京中名医,然而他们都言从不曾听说有这种怪病,甚至疑心是裴寂之编造出来捉弄他们。他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裴玉婵。那一日裴玉婵哭得梨花带雨,言语中有要寻短见的意思。裴寂之轻轻地拭去她的泪水,而后细细端详着裴玉婵的脸。分明是栀子白的脸,眼尾却泛着红,眸中水光滟滟,像是要勾魂摄魄,夺人心神,正是书中写的,吸取过路书生阳气的狐狸精。
裴寂之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侧,摸得她脸上发痒。他道:“虽然无药可医,但是却并不是全然没有解决的的法子,婵儿愿意让兄长帮你吗?”裴寂之的话如同溺水之人濒死之际抓到的浮木,又似书生夜行途中听到的低语。裴玉婵抓着他的衣袖,仰着面看他,说话间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愿意。”后来裴玉婵明白了,他说的法子就是亲自为她吸去流出的奶水。这个法子虽然难以启齿,但确实很有用。她只需要把奶子捧到裴寂之的唇边,让他喝个干净,之后的两天里身上就会是干净的。裴玉婵愈发依赖裴寂之,初次喂他奶水时,她羞得脸颊发烫,如今心中却渴望着裴寂之帮他。脑海中万千思绪,转眼间到了裴钧同的书房。小厮领着她进去,道:“小姐,老爷等了您许久了,快些进去吧。”推开一扇门,裴玉婵越过门槛而入,她叫了一句,“爹。”裴钧同负手而立背对着她,听见裴玉婵的声音,他转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问道:“婵儿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他说的正是万千普通父亲关心儿女时会说的话,因此裴玉婵心间一暖,答道:“婵儿过得很好。”“在爹的面前,不必如此拘礼,坐吧。”裴钧同身形高大,虽已年过四十,依旧瞧得出他年少时应当也是位风姿绰约的翩翩少年郎。裴玉婵许久没有和父亲单独相处了,她有些紧张,坐下后便问:“爹唤婵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她明白,裴钧同平日繁忙,如若是要关心她,大可以让身边的小厮传话,或者送些东西,叫她来不可能只是为了问她过得如何。裴钧同的目光复杂,他“唉”了一声,不答裴玉婵的话,说道:“你娘也走了有三年了吧。”提起母亲裴玉婵心间一痛,她答道:“是。”他似在回想,伸着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才这么高,如今也长大了,若是你娘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裴玉婵心头涌出不详的预感。她看着裴钧同,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出有何异常。裴玉婵声音颤抖着,她猜到了什么,“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裴钧同再狠心也依旧不舍,他干脆转过身子不看裴玉婵,“爹已经为你选了一门亲事,这些日子你好生待在府中吧。”可是再不舍又如何,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早一日晚一日的区别罢了,更何况他选的这门亲事能助裴家一臂之力,何乐而不为呢。裴玉婵如坠冰窟,手心冰冷,她想说话,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改变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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